当通用人工智能(AGI)的晨曦初露于科技的地平线,当代码的每一次迭代都似乎在重塑着世界的边界,一个古老而又崭新的问题便以空前的压迫感呈现在我们面前:人工智能,这个由人类智慧催生的最强大造物,究竟会将我们带向何方?是引领我们进入一个免于劳役、尽享创造之乐的解放王国,还是将我们推入一个大规模失业、生存价值被彻底剥夺的冰冷深渊?这个问题的答案,并非隐藏在未来的算法之中,而是深植于我们当下的社会结构之内。一百多年前,卡尔·马克思虽未曾见过一行代码,却以其深邃的洞察力,为我们预演了这场由技术革命引发的深刻社会矛盾。他的理论,至今仍是我们透视这场迷雾最锐利的思想武器。
我们必须承认,人工智能所展现的解放潜力是真实且诱人的。在马克思的理论视野中,生产力的发展是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他曾热烈地赞扬资本主义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机器,作为生产力物化的凝结,其本质作用应是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将人类从繁重的、重复性的“谋生”劳动中解放出来,从而获得更多自由支配的时间,去从事科学、艺术、哲学等创造性的活动,实现人的全面发展。这便是马克思构想的“自由王国”的物质基础——它建立在被克服的“必然王国”之上。从这个角度看,人工智能无疑是迄今为止最接近这一理想的工具。它可以承担起人类社会中绝大部分的程序性、分析性乃至部分创造性的劳动,从流水线上的精密操作,到办公室里的数据分析,从代码编写到艺术初稿的生成。一个由AI驱动的社会,理论上完全可以创造出巨大的物质财富,足以让每个人都摆脱为了生存而出卖劳动力的枷锁,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将首次有机会去集体思考“我们想做什么”,而非“我们必须做什么”。
然而,当我们从硅谷精英们描绘的科技乌托邦图景中抽身,回到马克思主义的分析框架下,一幅截然不同的、更为严酷的现实图景便徐徐展开。马克思早已深刻地指出,任何技术,在它被发明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中立的。它被嵌入特定的生产关系之中,并为这种生产关系服务。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下,技术的应用的首要目的,从来不是为了解放劳动者,而是为了资本的增殖。机器不是为了减轻工人的劳动,而是为了降低劳动力的成本,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揭示的,机器成了资本对付劳工最强有力的武器。它使得工人的技艺贬值,让复杂的劳动变成简单的劳动,从而让劳动者变得更易于替代,资本也因此获得了更强的议价能力和控制权。同时,通过机器替代人工,资本家得以创造出一支庞大的“产业后备军”,也就是失业者大军,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对在职工人的一种无形压力,迫使他们接受更低的工资和更恶劣的劳动条件。
今天的人工智能,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规模和深度,重演着这段历史逻辑。过去的机器替代,主要集中在体力劳动领域;而人工智能的革命,则直指人类引以为傲的智力劳动。曾经被认为是“铁饭碗”的白领工作,如会计、翻译、律师助理、程序员甚至设计师,都已暴露在被AI替代的风险之下。这不再是简单的“产业结构升级”所能解释的现象,而是一场潜在的、对人类劳动价值的系统性“清零”。在资本的逻辑下,一个能以接近于零的边际成本、724小时无休工作的AI模型,相比于需要支付工资、缴纳社保、拥有情绪和生理极限的人类员工,无疑是“更优”的选择。因此,我们看到的现实是,AI的每一次进步,都伴随着一阵关于“哪些职业即将消失”的社会性焦虑。其带来的效率提升,并未普遍转化为劳动者工作时间的缩短或待遇的提升,反而常常以“裁员增效”的形式出现,幸存下来的员工则可能面临着被AI辅助、被AI监督、与AI竞争的更大工作强度。算法成为了新的“监工”,它以“客观”“高效”的名义,将对人的控制与压迫隐藏在冰冷的数据与指令背后。
于是,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论述,在人工智能时代显得愈发振聋发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个核心矛盾,在于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人工智能将这一矛盾推向了极致。AI的训练与运行,依赖于全人类共同创造的数据海洋、公共的科研成果以及巨大的社会性基础设施,它的“智能”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劳动的结晶。然而,这些最强大的生产工具,却被少数科技巨头私人占有。它们利用这种垄断地位,获取了巨大的利润和权力,而AI发展所带来的社会风险,如大规模失业、贫富差距加剧、社会结构动荡等,却被转嫁给了整个社会来承担。这就导向了另一个致命的矛盾:资本主义在利用AI疯狂提升生产效率的同时,也在系统性地消灭它自己的消费者。当大量的劳动者因为被AI替代而失去收入,那么由AI参与生产出来的海量商品和服务,究竟由谁来购买呢?生产无限扩大的趋势和劳动大众有支付能力的需求相对缩小的矛盾,这个曾引发一次次经济危机的“幽灵”,如今在人工智能的加持下,正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那么,马克思的“预言”实现了吗?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正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但完全符合其理论逻辑的方式实现着。他预言了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将最终敲响旧生产关系的丧钟,而人工智能正是这样一种颠覆性的生产力。它赤裸裸地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在现行的制度框架下,我们创造的工具越是强大,它反过来对我们自身的威胁就越大。技术本身无罪,罪在它被缚于何种枷锁之下。当生产力发达到足以将人类从劳动中解放出来时,生产关系却依然顽固地将绝大多数人捆绑在“要么被剥削、要么被抛弃”的悲惨境地。这正是我们时代最深刻的荒诞与悲哀。出路在何方?仅仅是呼吁对失业者进行“再培训”或者建立“全民基本收入”(UBI)这样的改良主义方案,恐怕是治标不治本。再培训的速度,可能永远赶不上AI迭代的速度;而UBI在不触动私有制根基的前提下,也极有可能演变成一种维持社会稳定的“奶头乐”,或是资本家转嫁成本、进一步压低劳动力价格的新手段。真正的解放,不可能由技术本身自动带来,它终究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问题的核心回到了马克思主义的经典命题:生产资料的所有制问题。
当人工智能这一集人类智慧之大成的生产力,能够真正地被社会共同所有、共同控制、共同分享其成果时,它的解放潜力才能被真正释放。到那时,AI将不再是资本用以裁撤员工、增加利润的工具,而是全社会用以缩短工作日、消灭枯燥劳动、保障每个人基本生活、激发每个人创造潜能的伙伴。我们将不再恐惧于被AI“替代”,因为我们的生存价值将不再仅仅取决于我们在劳动力市场上的价格。人类将最终超越“工作”的定义,在更广阔的的天地中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因此,面对人工智能的浪潮,我们不应陷入技术决定论的宿命,更不应放弃思考与批判。我们既要拥抱生产力发展的巨大可能,更要直面并拷问其背后的社会关系。AI提出的问题,归根结底是一个政治问题,而非技术问题。它迫使我们重新思考劳动、价值、公平与人的定义。马克思的幽灵并未远去,他正在代码和数据构成的全新世界里,向我们发出深沉的叩问:人类,究竟是选择成为自己所创造工具的奴隶,还是勇敢地站起来,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将由我们这一代人的选择与斗争来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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