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晚,衡水中学的教室灯依然亮着。一个17岁的男生正坐在讲台角落上做题,眼神空洞,胃里翻腾。他那天没吃晚饭,因为太紧张。他的手边有一张便利贴,写着“我不能让爸妈失望”。这句话不是为了激励自己,而是用来抵御崩溃。他觉得自己像一辆失控的车,不能停,也不准偏离半步。他从不敢想失败,因为失败代表着整个家庭的沉没。
这种画面,不止存在于衡水,也存在于全国无数试图“复制衡水”的学校。衡水,不是一所学校那么简单。它是一种模式,一种制度,一种阶层焦虑集中凝固之后的产物。它看上去是给穷人开辟了一条“向上通道”,实际上却像是一场宏大的、冷静的讽刺——你可以上岸,但必须先放弃作为人的一部分。
为什么衡水成为“现象”?为什么每一个县城的中学都在模仿它?不是因为它提供了什么新教育理念,而是因为它用极端纪律和机械刷题,把“成功率”这个唯一被量化的指标最大化。衡水的生源大多数来自底层家庭,他们没钱找家教,没背景搞保送,唯一能赌的,就是这一次高考。所以学校必须像工厂一样训练每一个学生像机器一样运转,才能产出一个“能被985录取的产品”。这不是教育,这是精确到微秒的压榨。孩子们的感受、身体、精神状态在这个过程中毫无价值——只要能刷出一个分数,他们就是“好样的”。
可问题是,这一切真的能“改变命运”吗?有多少人真正被改变了?每年衡水中学大概有一百余人考入清华北大,占全体学生的百分之一,而衡水的存在价值,却往往是用这百分之一的奇迹去掩盖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沉默。我们看到光鲜的头部,却看不到底部是无数陷入抑郁、身体崩溃、失去语言能力、青春被榨干的学生。更看不到的是,那些好不容易考入重点大学的学生,又有多少最终回到了“边缘位置”:在城市漂泊、实习内卷、打工如奴,不敢结婚、不敢生育、不敢回头。他们逃出了县城,却没进天堂,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压抑着自己。
衡水和它的模仿者们之所以被吹捧,不是因为它让人成为完整的人,而是因为它把“穷人成功”的故事包得足够苦情、足够动人,足够让中产安心。上层社会需要这样的样板——他们需要“少数逆袭者”的故事来维持“教育公平”的幻想,好让大多数底层家庭继续相信体制,继续相信拼命刷题就有希望。但事实是:成功不是因为教育公平,而是因为极端过滤。衡水模式就像漏斗,分数最高的那几滴被包装成“希望”,剩下的都成了代价。
更深的问题在于:这不仅仅是衡水的选择,而是制度的需要。在今天的市场经济下,教育早已不是“公共福祉”,而是商品化选拔机制。从小学到大学,它在完成一项任务:把不同出身的人分类,划出未来命运的边界。学校不是为了“培养人”,而是为了制造工具。高考不是“知识竞赛”,而是一次筛选游戏,它的真正目标,不是让最有思想的人走上社会前列,而是让最能适应压力、最善于内卷、最不会质疑命令的人成为资本最顺手的工具。
所以,衡水才成为“英雄”——不是因为它教育得好,而是因为它驯化得狠。它就是资产阶级教育制度的理想模型:穷人家的孩子愿意自愿把自己变成工具,还说谢谢。
他们说教育改变命运,但我们必须问一句:是谁的命运被改变了?一所学校一年培养几百名学生,如果最终只有几十人考入名校,那这个改变,是谁的奖赏,是谁的代价?衡水和它的复制品们,向社会交出了一份漂亮的数字成绩单,却悄悄藏起了那些没能“成功”的人。他们的青春在两点一线的封闭学校中蒸发,身体被熬垮,精神在模仿标准答案中萎缩,思维逐渐失去自发力。他们没考上清北,也没成问题学生,他们只是平凡、普通,像一粒沙子,沉入社会的缝隙里,甚至没有一个“失败”的声音留下。
而考上了的那部分人,命运也并不因此转好。许多从衡水出来的学生,在顶尖高校显得格外沉默。他们太习惯于服从指令,不敢表达观点,也不懂如何建立人与人之间的真实关系。他们擅长标准题,却不会提问题;他们能默写公式,却不知何谓创造。在大学里,他们常常处在自我否定与身份焦虑中,仿佛一个失去脚本的演员,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社会不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按分数分蛋糕”。毕业时,学历已不再稀缺,实习靠关系,工作看背景,“学历是敲门砖”这句话听上去像冷笑话。他们考上了“改变命运”的大学,却发现命运早已在门外等着他们,用更加隐形、更加温柔而绝望的方式继续统治他们。实习的996,大厂的淘汰率,房价的遥不可及,社交的门槛,每一个关卡都在提醒他们:你虽然赢了考试,但你没有背景,你没有资源,你没有资本。你只是一个“高级点的打工人”。
这就是衡水模式背后最残酷的真相:它把教育变成了自我剥削的工具,把穷人的奋斗变成资本的积累资源。衡水不培养问题学生,也不培养反叛者。它培养的是顺民,是那些愿意压抑自己欲望、服从集体安排、不断否定自我的勤劳小螺丝钉。他们习惯了内卷,接受了残酷,把自律当作信仰,把牺牲当作荣耀。他们从不质疑规则,因为规则是他们唯一能握住的绳索。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根绳索其实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衡水并不是“异类”,而是当今中国资本主义教育制度的极端表现。资本社会需要分层,需要筛选,需要构建一种看似“公平”的机制,让最底层的人也相信——努力就能翻身。而教育就是这机制的核心装置。表面上它向所有人开放,实际上早已在起跑线上用资源、家庭、文化资本划好了等级。富人孩子有一整套补课系统、留学路径、实习资源;而穷人孩子只有刷题、服从和榨干自己。高考制度并不是不公平,它只是在公平的外衣下进行精密的分层。
所以,衡水模式才会在今天的社会结构中如此受欢迎。不是因为它真的“公平”,而是因为它用“极限努力”这种叙事,遮蔽了结构的不公,让人们将失败归因于自己“还不够拼”,而不是质疑游戏规则本身。它是统治者最完美的工具:不需要用枪杆子压迫人民,而是用“成功学”和“内卷神话”让人民自己压迫自己。
资产阶级的教育制度从来不是什么“知识普及机制”,它是维持阶级结构的装置。它要培养的不是“人民所需要的人”,而是“统治阶级所需要的人”:听话的工程师,忍耐的白领,不谈政治的技术官僚,还有一批能够为现有秩序辩护的伪知识分子。而真正具有批判意识、有人民立场、有实践经验的人,恰恰是在这个制度中被边缘化、打压甚至彻底压碎的人。他们会被贴上“问题学生”“不适应社会”的标签,被引导走向自我否定、自我隔离的结局。
我们必须看到教育的阶级属性。毛主席说:“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这句话的核心,是让教育回归人民、服务劳动者,而不是服务于少数特权阶层。毛时代的教育,不是筛选,而是普及;不是内卷,而是解放。那个时代的学生,不是为了“考高分”而学习,而是为了“为人民服务”而学习。学校不是资本的附庸,而是人民的武装。
而今天,我们所见到的,是教育全面市场化、阶层固化的结果。大学变成了商品展厅,学历成了炒作概念,知识沦为资本交换的工具,学校管理层和企业HR的逻辑日益趋同,老师要像产品经理一样“服务学生”,学生则像消费者一样索取文凭,而谁也不再关心:知识能否解放人,能否服务社会,能否让我们重新获得对生活的主权?
这种教育体系下培养出来的人,注定是孤独的、分裂的、自我怀疑的。他们可能“成功”——有房有车有工作,但他们感到空虚,因为他们在奋斗中丢掉了自我。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要比别人快;他们不知道生活该往哪走,只知道要不掉队。他们的世界里没有真正的自由,只有不断被衡量、不断被比较、不断被榨取的焦虑。
衡水不是特例,它只是先于别处展现了教育制度的全部真相。它不是问题的根源,但它是症状最明显的地方。它把整个资产阶级教育体系的逻辑——残酷竞争、精神驯化、人才筛选——推向了极致,从而暴露了制度的本质。批评衡水,绝不是要批评那些为孩子拼命的父母、那些在压力中挣扎的老师和学生,而是要揭穿那套包装得光鲜亮丽、实则残忍冷酷的社会结构。
真正的问题,不是“怎么改衡水”,而是“要不要继续走这条由市场主导、资本操控的教育之路”。只要这条路还在,衡水就不会消失,只会不断被克隆,被复制,被输出到全国每一个想要“升学率”的县市。只有当我们有勇气承认教育的阶级属性,有勇气建立一种真正为人民、由人民掌握的教育系统,我们才有可能让孩子不再是分数的奴隶,不再是权力的附庸,而是成长为真正自由、健康、有创造力的人。
这不是教育的问题,这是社会的问题。这不是衡水的问题,这是阶级的问题。
教育不是改变命运的神话,而是改变社会的武器。我们要的不是“逆袭的奇迹”,我们要的是,“让每一个孩子都不必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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