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冷战终结的喧嚣中,一种理论傲慢曾甚嚣尘上,即弗朗西斯·福山所宣告的“历史的终结”。这一论调的核心是:人类社会演化的终点就是以自由市场和代议制民主为特征的资本主义国家形态,它已然解决了所有根本性的人类矛盾,并将作为一种“最不坏”的制度而永续存在。
这种观点及其在当代学术、传媒和政治领域的无数变种,至今仍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坚固核心。它们将资本主义描绘成一个具有无限弹性和强大自我修复能力的“自然”生态体系,其周期性遭遇的任何危机,无论是经济萧条、社会动荡、政治失能还是生态灾难,都仅仅是暂时的“市场失灵”或“外部性”问题,完全可以通过技术创新、货币与财政政策的精巧调控,乃至“绿色转型”和“企业社会责任”等伦理补丁予以修正和克服。
然而,这种叙事是一种精心构建的、旨在瓦解一切反抗意志的理论麻醉剂。它用“商业周期”的非线性波动掩盖“历史趋势”的线性衰败,用“改良主义”的喧嚣否定“革命”的必要性,其根本目的在于让世人相信,这个充满剥削、异化和非理性的体系是不可超越的,是人类唯一的宿命。
本文将系统性地、层层递进地论证,资本主义国家的灭亡并非源于任何外部冲击或偶然失误,而是其自身无法克服的、与生俱来的内在矛盾在经济、社会、政治及生态层面全面激化、相互叠加并最终形成总危机的必然历史结局,而这一结局的最终实现,则有待于被其创造出来的、自觉的革命力量来完成最后的历史宣判。
资本主义的灭亡,首先根植于其最基本的经济矛盾。马克思的经典论断——“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发生矛盾”——精准地预言了其宿命。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私有制),曾是历史上最强大的生产力发展引擎,但它在今天已无可挽回地蜕变为禁锢生产力、并导致整个经济体系系统性腐烂的沉重枷锁。
(一) 生产关系的桎梏:从引擎到牢笼
资本主义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社会化生产力,如全球化的供应链、高度的自动化与人工智能、以及成本几乎为零的数字化信息复制与传播能力。这些生产力按其本性,要求社会化的、以满足全人类需求为目的的计划性管理和运用。
然而,这些强大的生产力却被强行塞进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和“利润至上”原则的狭隘外壳中。使用价值(满足人的需要)被彻底地、专横地置于交换价值(实现资本增殖)的统治之下。这种根本性的错配,导致了一系列深刻而荒诞的现象:一方面是大量无家可鬼者,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投机和保值而将成千上万的房产常年空置;一方面是拯救生命的先进医疗技术,另一方面却是利用专利壁垒将其维持在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天价。
(二) “一般智力”的反叛:知识私有化的困境
马克思在《经济学手稿》中预言的“一般智力”,即知识和科技作为直接生产力的崛起,在今天更是将这一矛盾推向了极致。知识和信息一旦被创造出来,其复制和分享的边际成本几乎为零,但私有制却必须通过严苛的、成本高昂的知识产权法,人为地制造稀缺性,以确保其可以被商品化和盈利。
这表明,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已不再能容纳它自己所召唤出来的生产力,反而成为其充分释放潜能、服务于人类福祉的最大障碍。开源软件运动的兴起、对药品专利的挑战,都是生产力反抗生产关系桎梏的生动体现。
(三) 金融的癌变:食利化与虚拟资本的狂欢
晚期资本主义的一个核心特征,是无可逆转的金融化。随着实体经济的平均利润率不断下降,巨额的“过剩资本”为了逃避低利润率,便大规模地从繁琐的实体生产过程中撤离,转而投入到钱生钱的金融投机游戏中。
经济的重心从创造社会财富的实体产业部门,戏剧性地转移到了仅仅是转移和分配财富的虚拟金融部门。股市、房地产、以及由这些基础资产衍生出来的、层层叠叠的金融衍生品,共同构建了一个规模空前、脱离了实体经济根基的“虚拟资本”帝国。这种以未来的预期利润为抵押的疯狂信贷扩张,使得整个经济体系变得极度脆弱,其内在逻辑必然导向“明斯基时刻”——长期的金融稳定和杠杆增加,必然会催生出鲁莽的投机行为,最终引发资产价格的突然崩溃和全面的金融危机。这种食利化的趋势,是资本主义经济活力走向衰竭的最终信号。
经济基础的结构性腐烂,必然以镜像的方式反映为社会上层建筑的同步崩塌。资本主义在创造出物质财富奇观的同时,也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广度,制造出不可逾越的社会鸿沟与难以治愈的人心荒漠,最终导致整个社会有机体的解体。
(一) 阶级鸿沟:积累规律下的必然两极分化
马克思所揭示的“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在当代全球化背景下正以一种极端的形式呈现出来。资本的本性就是大资本吞噬小资本,财富向少数人手中无限集中。
所谓战后一度在西方发达国家出现的、以庞大“中产阶级”为主体的“橄榄型社会”,不过是一个非常态的、建立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短暂例外。体系的常态和长期趋势,必然是财富和权力的两极分化。这种不可逆转的结构性撕裂,摧毁了任何社会凝聚力的可能,使“阶级斗争”不再是抽象的理论,而是日益成为赤裸裸的社会现实。
(二) 关系的商品化:原子化生存的困境
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即一切皆可量化、一切皆可交易的市场原则,如同强酸一般腐蚀着一切社会联结。家庭、邻里、社群等传统的共同体被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由契约和金钱维系的、脆弱的个体关系。
这种普遍的“原子化”生存状态,导致了空前的社会疏离感、大规模的精神健康危机(抑郁、焦虑)和深刻的“无意义感”的蔓延。当社会不再是一个守望相助的有机体,而仅仅是一盘散沙,是由无数孤独、焦虑、相互敌视的原子构成的聚合体时,它就丧失了任何抵御重大危机的伦理基础和组织能力。
(三) 精神的荒漠:“景观社会”与异化的最终形态
居伊·德波所描绘的“景观社会”成为现实。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真实的关系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被商品化的形象所中介的虚假关系。人的价值不再由其品格或智慧定义,而被简化为市场中的“人力资本”、一个消费者符号或一个社交媒体上的“可被量化的自我”。
这种由商品逻辑主导的社会,将马克思所说的“异化”推向了顶峰。人不仅在劳动过程中与自己的产品和劳动本身相异化,更在整个社会生活中与他人、与自己的真实本质相异化,沦为被动、麻木的景观消费者。
经济的系统性危机和社会有机体的深度分裂,最终将以无可阻挡之势,侵蚀到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心脏——其统治的合法性。国家将日益褪去“全民代表”的伪装,暴露出其作为阶级压迫工具的真实面目。
(一) 民主的表象:国家作为阶级统治的工具
在垄断和金融资本主义阶段,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断言的,现代国家政权不过是“管理整个资产阶级的共同事务的委员会罢了”。
无论是2008年金融海啸后,动用数万亿纳税人的钱去救助那些“大到不能倒”的私人银行,还是在危机后强行推行削减公共福利的财政紧缩政策,都清晰地表明:所谓的“民意代表”机构,不过是在替它们的真正主人——垄断资本——的意志盖上合法的橡皮图章。选举沦为耗资巨大的政治表演,法律成为固化现有财产关系的工具,民主的程序外壳,再也无法掩盖其阶级独裁的实质。
(二) 霸权的危机:从“同意”的制造到失效
一个政权的稳定,根本上依赖于被统治阶级的“同意”,即安东尼奥·葛兰西所说的“文化霸权”。这种霸权是通过一整套由国家主导的意识形态机器(如学校、媒体、流行文化)来实现的,它将资产阶级的特殊利益和价值观,巧妙地伪装成全社会普遍的、自然的“常识”。
然而,当经济危机和社会分裂达到一定程度,现实的痛苦与官方的宣传之间产生巨大裂痕时,这种霸权就会发生动摇和瓦解,即“霸权危机”。此时,国家将无法再单纯依靠“说服”来维持统治。
(三) “后霸权”时代:从强制到法西斯化的趋势
当霸权失效,国家就必须越来越多地诉诸其最后的手段——即葛兰西所说的“强制”。一方面是“软暴力”,即通过其控制的媒体帝国和教育体系,进行无孔不入的意识形态审查和宣传。
另一方面则是“硬暴力”,即不断扩张警察权力,建立起全民监控的“数字圆形监狱”,并将任何有组织的社会反抗(如罢工、示威)污名化为“暴乱”或“恐怖主义”,然后动用国家暴力机器予以残酷镇压。当一个政权从主要依靠“霸权”转向主要依靠“强制”来维系其存在时,就雄辩地证明了它已彻底丧失了合法性,并显露出向法西斯化堕落的危险趋势。
如果说前三个矛盾是资本主义体系的“慢性病”,那么生态矛盾则是其无法回避的“急性心梗”。资本的无限增殖逻辑,与地球有限的生态承载力之间,存在着绝对的、不可调和的对抗。
(一) 核心矛盾:“增长或死亡”的宿命
资本主义的信条是“增长,不惜一切代价的增长”。任何一个停止增长的经济体,在资本主义框架下都会被视为“失败”并陷入危机。然而,地球的资源是有限的,其生态系统的自我修复能力也是有物理极限的。资本主义的“经济理性”(即短期利润最大化),在更高的、关乎物种存续的生态理性层面上,表现为最极端的、自杀式的非理性。
(二) 新陈代谢的断裂:资本主义的反生态本质
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等人所阐发的马克思的“新陈代谢断裂”理论,深刻地揭示了这一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特别是城乡的对立,系统性地打断了人类社会与自然界之间的物质能量交换与循环的自然过程(例如,土壤的养分被农作物带到城市消费后,未能以废物的形式回归土地)。这种断裂正在系统性地、不可逆地摧毁人类自身生存的物质基础。
(三) “绿色资本主义”的骗局:危机的新式“商品化”
面对日益紧迫的生态危机,资本主义体系炮制出了“绿色新政”、“可持续发展”或“绿色资本主义”等话语。这是一种企图将生态危机本身“商品化”,并将其转化为新的利润增长点的狡猾尝试。然而,这在根本逻辑上是自相矛盾且注定失败的。
“绿色资本主义”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拯救地球,而是为了拯救资本主义本身。它是通过“通过剥夺进行积累”的方式,将原属于全人类的公共生态资源(如清洁的空气、水)通过碳市场、水权交易等方式私有化,从而创造出新的剥削和投机领域。这不仅不能解决危机,反而会加剧不平等和生态破坏。
资本主义的灭亡,不会是单一因素线性作用的平淡结果,而是上述所有内在矛盾交织、共振、相互加强,最终形成一场任何改良主义手段都无法遏制的“总体性危机”,从而为革命的登场铺平道路。
(一) “总体性危机”的来临:多重矛盾的共振
设想这样一幅图景:一场由金融泡沫破裂引发的严重经济危机,导致大规模失业;社会两极分化达到顶点,引发剧烈的社会骚乱;国家因财政枯竭而其合法性彻底破产,只能依靠暴力维持秩序;与此同时,一场极端气候事件摧毁了关键的基础设施。
在这样的“完美风暴”中,经济、社会、政治和生态的危机将相互叠加,形成一个强大的、自我加速的毁灭性正反馈循环,导致整个社会秩序的全面瘫痪。届时,历史向人类提出的问题,将不再是如何“修复”这个体系,而是用什么来取代它。
(二) 历史的十字路口:“社会主义还是野蛮状态”
历史的崩溃不会自动地、和平地带来新生。面对资本主义的全面危机,人类社会将面临罗莎·卢森堡所提出的那个严峻的历史抉择:“社会主义还是野蛮状态”。
要么,是在无休止的资源战争、威权统治和生态灾难中,让人类文明倒退回一种新的“野蛮状态”;要么,是由自觉的、有组织的革命力量,领导广大人民群众,抓住历史的机遇,建立一个全新的、更高级的社会形态。
(三) 掘墓人的自觉:从自在阶级到自为阶级
资本主义在创造出巨大生产力的同时,也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创造出了它的掘墓人——现代无产阶级。这个阶级不仅包括传统的产业工人,更包括所有必须出卖自身劳动力才能生存的、被剥夺了生产资料的人。
这个阶级的历史使命,就是在革命理论的指引和革命性政党的组织下,将自身从一个分散的、仅仅是“自在”的阶级,转变为一个团结的、拥有共同政治目标的、为解放自身和全人类而奋斗的“自为”的阶级。它的终极任务,就是在旧世界的废墟上,亲手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新世界。
综上所述,资本主义国家的灭亡,并非一个基于道德憎恶的恶毒诅咒,也不是一个是否会发生的问题,而是一个植根于其内在矛盾运动规律的、必然要到来的历史性结果。其最终的命运,早已被其自身的、不可更改的DNA所编码和注定。从经济基础的内在矛盾所导致的周期性崩溃与长期性腐朽,到社会结构的极端撕裂与人性的普遍异化;从政治上层建筑的合法性丧失与向公开暴力的堕落,到对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生态的系统性、毁灭性破坏,资本主义的每一根血管里,都奔流着加速其自身死亡的毒素。
那种认为可以通过局部性的政策改革或技术主义的修修补补来使其“万岁”的论调,无异于在癌症晚期患者的体表涂抹润肤膏,是一种无知与自欺。否定资本主义灭亡的必然性,本质上是一种政治性的维稳,意在瓦解人们反抗的意志,让人们接受这个不公正、非理性、反人类的体系作为唯一的现实。
而重新认识并坚持这一科学论断的意义,恰恰在于:它让我们穿透改良主义的迷雾,看清历史发展的大趋势,并认识到,人类的未来,不取决于对这个垂死体系的修修补补,而取决于我们是否有决心和勇气,去成为那个自觉的、亲手终结它的历史力量。对资本主义而言,这不是历史的终结,而是其终结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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