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遭受社会毒打——电子流水线，被禁锢的自由

一 应聘心里打鼓，结果出乎意料

2021年12月14日上午10:30，我赶到双凤桥中盛广场，准备到保税港仁宝电子厂应聘。

此前，我是通过XX直聘，看到一家中介公司在招电子厂普工，中介联系我，我问他，像我这种40多点的人行吗，他说没有问题，只要没超过46岁都可以，现在电子厂工人紧缺。他告诉我，在仁宝上班，一小时工资34.8元，一月收入六七千块，仁宝只发基本工资，差额（返费）由他们补足，条件是必须干满45天。

14日，我准时赶到中盛广场。11点，坐中介的面包车赶到仁宝的招募点。只见招募点黑压压一片，大约有三四百人。我心里打鼓：这么多人应聘，我有戏吗？

应聘程序繁杂。先要在仁宝的电子页上填写个人信息，然后坐等叫名，被叫名的人排队进入招聘间。我看到招聘间有三四个，每个房间都坐满了人。

有个戴眼镜的人拿着喇叭进来讲话，他说：“我们招聘的全是普工，工资每月3500-4800，没有中介给你们说的六七千块，也没有返费，到时不要找我们扯皮。每周干六休一，每天工作10小时，早八点到晚八点，两班倒。”说完这些，他问大家，有没有不想干的？不想干的可以马上拿身份证走人。

一片沉默。我的心也一阵紧缩，因为中介说的六七千，厂子只给三四千，我估计肯定有人受不了。果然，没几秒，就有十几个应聘者纷纷走到前台，从负责人手上拿走自己的身份证。

留下来的人开始面部录入——进出厂要用面部刷卡。

录完进入正式面试，不过这个所谓的面试很简单，面试官不会问你任何问题，你只要在电子屏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就OK了。原来我是多虑了！

面试完了签合同。我注意到合同上的甲方不是仁宝，而是一家劳务派遣公司。大家填合同，填完按指印，完了手指在墙壁上一抹，只见两面白墙壁上都是满满的红色印痕，我不知道有多少求职者到过这个房间。

合同填写完了，开始体检。体检完，分宿舍。

走进仁宝员工宿舍小区，只见周围是十几栋高楼，中间广场上黑压压一群人，都是和我一样刚办完入职的新员工。

这标志着，从此刻开始，我已经是仁宝的员工了，我的底层体验生活，即将开始！

 

二 震撼，巨无霸工厂初体验

2021年12月15日我累成了一条狗。

早上8:30，所有新员工都在招募中心集合，有人带着我们，穿过宿舍区，穿过天桥，穿过马路，最后来到一座巨大的工厂门口。我数了数人数，我们这批新员工103人，其中妇女10人(比例小)，40多岁年龄的6人，其余基本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还有几个聋哑人。

这座工厂方圆3公里，我们将在其中一个区工作，隔着门岗就能看到，里面有一座大楼，5层，有25万平方(后来知道)，令人震撼。

我们被带到了一个超大的房间做安全培训，旁边派出所的女警官主讲。从讲述中，我明白了以下一些情况:

1、电子厂一些员工遭遇过杀猪盘，人财两失。他们每月挣3000多块钱，却“没有自知之明”，网恋那些所谓的白领高管，将辛苦钱转给她们花，真是“可怜可恨”(女警官讲案例讲得痛心疾首，她的培训一直贯穿着对骗子的愤怒和对这些没有自知之明员工的愤怒式的同情)。

2、电子厂80%以上的偷盗事件都是手机被盗，笔记本之类最好寄回家去，“你揣个笔记本没用，还会引起盗窃”。“要特别警惕那些提出辞职的员工，他们中有人想在走之前顺便捞一把。”

3、已经发生多起打架事件，有人顺手操起金属条，打到对方身上，一颗螺丝停留在了对方的身体里。而这些都是开玩笑引起的。

4、不要相信所谓的“高额返费”，“如果你是冲着高额返费来的，你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5、“警民一家亲”，有任何冲突找派出所或者打110。

然后是工厂的HR给我们主讲，我印象最深的是绝对不允许抽烟，被逮到第一次记大过，第2次开除。安检极为严苛，比机场都严，“要抽掉皮带检查”。任何东西不允许带进工厂，即使是在工厂餐厅买的一瓶牛奶。手机绝对禁止带进去(安检也过不了)。在餐厅吃饭不允许讲话。

培训结束，领到了厂牌，这意味着每个人从此开始就是一个编号。我们每人有一个储物柜，从中拿到两件工装、一双拖鞋。换好，经过严苛的安检，这才正式踏入工厂的大门。

进入工厂，继续培训，培训搞了3个多小时，期间还有现场笔试，搞得大家昏昏沉沉，有人睡着。

接着是分组，我们十几人被一个女师傅带走，师傅姓彭，我们在车间外集合，她告诉我们上的是夜班，明天晚上8:25到门口集合。
 

三 初上流水线，极度崩溃 

2021年12月17日晚上8：25，我们十个人站在门外。组长和师傅们来了，组长一看只有十个人，开口就骂：“操，少了6个，几个龟儿又跑了”。

此刻，我们就像市场的菜一样被挑选，师傅觉得哪个合适，说你来你来，你就跟着他走。我很幸运被彭师傅挑中。

车间的巨大超过我的想象，几十组流水线，有如长蛇阵，流水线上人挨人，人挤人，但是除了传送带传送发出的声音，没人说话。我问了彭师傅两句，她说你声音太大了，组长逮到要吼你。

我们的工作是检查触摸屏。彭师傅挨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伙子，我挨着彭师傅，我右边是个眼镜哥，一排7个人。刚坐下，就听到小伙子对彭师傅说，妹儿，我喜欢你了，回头交换个微信聊聊嘛。彭师傅没有吭声，我这才仔细看了她一眼，长得有点清秀。

想不到现在的年轻人这样直接。正纳闷，彭师傅递给我一支笔，让我在笔记本上画线。我觉得这个太简单了，也符合我以前对流水线的想象：笔记本传到我面前，我只要画几下就完成了，就永远这样画下去，直到下班。

然而想象只是想象，我才高兴几分钟，彭师傅又让我学插TBT——类似U盘的东西，屏幕上出现A，插端口，等几秒，笔记本屏幕上出现B，再插另一个端口。AB检查完，还要拿起扫描枪扫描笔记本背后一个类似二维码的图形。

又要画屏，又要插端口，又要扫描，加上车间灯光昏暗，搞得我手忙脚乱。而最痛苦的是，笔记本在某一时刻，就像决堤的水一样涌过来，我可能正在插端口，眼镜哥可能正在画框，笔记本却已经不在手上，跑到隔我们几米的位置了，我们必须立即跑过去，再继续操作，这种情况经常出现，而组长时不时会跑过来朝着大家吼：“都堵起了，你们搞快点啊！”

也许，流水线当初设计的目的之一，就是最大程度压榨工人的劳动力。我不知道它的发明，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

我经常和眼镜哥撞在一起，搞得他龇牙咧嘴。于是他对我充满警惕，只要看到笔记本涌动过来，他立即逃一样跑到旁边一个位置，因为我要被裹挟而去，站在他站过的地方。

流水线像曲谱，我们是上面的音符，在不断来往跳动，这样直到早上8:30，除了吃饭2次花去1小时，其余11小时你都得在流水线旁边忙活、跑动，心里毛炸火辣。

下班，我腰都站不直，双腿灌铅，脚跟疼痛。车间旁边有个休息室，上百排椅子，像个教堂，我像虚脱一样，在椅子上坐了20几分钟，才蹒跚着脚步下楼去打卡。

 

四 无奈，被禁锢的自由

2021年12月18日早上，我们寝室5兄弟，都经历了长达12小时的工作，早上回到寝室倒头就睡，寝室里鼾声此起彼伏。按照惯例，兄弟们要睡到下午5点多钟，然后起床吃饭准备去上夜班。

现在，我就把我和寝室兄弟们一天的遭遇，逐一描述，让大家切身感受下在工厂打工，自由是个什么东东。

每个打工者都明白，他们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自由，第一，大厂的HR说过，我们都是普工，只能在流水线干活，至于行政、后勤等特殊工作，想都别想。

第二，所有人都必须是两班倒。你的厂牌让你和一间宿舍、一个床位绑定，床每天会“绑定”你8-10个小时。在宿舍里你不能抽烟，被时不时抽查的宿舍管理人员抓住，第一次记大过，第二次勒令你搬走，大厂不会再给你提供宿舍。

下午5点多钟，你起床了，活动一下，想去拜访一下同在大厂的其他朋友。对不起，你只能打电话，让他到宿舍区的长椅子上，每座大楼都有安检门，你进不去别人的楼。

你准备去吃饭，你吃饭的馆子只有宿舍区才有，方圆几公里没有。你的所有消费，都只能在大厂里解决。

你准备去上班，上班前你得带走所有贵重物品。其他宿舍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们宿舍有人的内衣内裤鞋子袜子都没见了，原来是被刚住进来的一个小伙子扔掉了，小伙子原来有精神问题。

现在，你得步行十多分钟，来到大厂车间外的大门，你得刷脸卡才能进去，你每隔三天必须登记一次，否则厂牌失效。你先得去你自己的储物柜换服装，把所有的金属物品放到储物柜。穿着拖鞋走到安检门安检，检查极为严苛，要抽掉腰带检查，实在通不过要人工检测。

经过车间大楼一层，你必须刷脸卡。到楼上刚好晚上8:25分，大家都站在车间外集合。8:30，你已经开始工作，期间不允许额外的交流，不准大声说话，不许喝水，上厕所得报告。

到深夜12:40左右晚餐，你每月只有280元生活补助，平均每天不到10元钱，如果你吃快餐，饭菜品种也只有三样，5块的、8块的、11块的。每个人坐一格，不允许讲话。

吃饭时间一般半个小时左右，吃完饭，你又开始了流水线工作，到凌晨5点，吃早餐，然后继续工作到8:30，如果你负责的流水线工作没有做完，你做完才能走，差不多9点左右，你才能打卡下班。然后通过安检门，然后到储物柜换衣服，然后安检出车间大门，然后步行十多分钟回到宿舍，然后倒头就睡。

就这样周而复始，每天都是相同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