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了就好了？”李家村人民觉醒记（上）

　　“七七”事变后，河北形势恶化。

　　国民党军各部纷纷南撤，各县地方官僚早已弃地逃跑。日军长驱直入，沿平汉线大举南侵。先是国民党军的溃兵祸害地方，接着日本人来了，又祸害一遍，土匪、流氓也趁火打劫，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不过，这些对于太行山深处的李家村来说，仿佛没啥威胁。李家村离邢台县城较远，有七八十里地，又在山区。1937年10月15日，日军一枪不发，占了邢台后，虽然一度到处烧杀，制造多起血案，又向西在山口的皇寺、青山等村，修据点、盖炮楼，但李家村人依然觉得天下太平。毕竟还隔着三四十里路，听老辈子人说，清军入关也没往这里烧杀。

　　倒是八路军和抗日民主政府，在这一带活动过。除了宣传抗日，还帮助村民改选了村长，成立了“自卫队”，搞减租减息。

　　1937年10月15日，日军侵占顺德（邢台），评价不战而溃的国民党军为“乌合之众”

　　减租减息是个好政策，得到了邢台山区广大农民的拥护。当地农民生活很差，每年付出的租子、利钱和苛捐杂税，就得占去收入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二。好年头是糠菜半年粮，稍遇歉收，则卖儿卖女。有些村庄的土地，全部是集镇地主和老板的，有的全村都是贫民佃户。

　　李家村群众的生活，虽然不至于这么窘迫，总有些山货出产，可以贴补生活，但日子也不太好过，所以大家从心底，对八路军和抗日政府还是有好感的。只是这个好感有多少，真不好说，毕竟这里山高皇帝远，历朝历代都没有进行过有效统治，大家自有几百年的生活方式，你八路说得再“邪乎”，日本人真能来吗，来了又能把李家村的老少爷们怎么样呢？大家是心存疑虑，更心存侥幸的。

　　1940年10月12日，鬼子在李梅花设了新据点。日军统治秩序稳固后，为了不断压缩我抗日根据地的生存空间，它们一方面在平原地区“扫荡”，另一方面深入山区，进行蚕食，希望建立有效统治，捆住我抗日军民的手脚。

日军举行顺德（邢台）入城式

　　李梅花到李家村，仅有十来里路，而且只隔着一座小山，一个半钟头，就能走过来，村里人开始惶惶不安了。

　　果然该来的早晚会来，两天后，李梅花据点给李家村村公所下了个“公事”，也就是今天的公函，要求明天到据点来接头。也就是跟蝗军照个面，今后纳入伪政权管理体系，从此纳税完粮、派款派夫，不得有误。

　　村里人有人害怕了，嚷嚷着可不得了了，要赶快商量怎么办，否则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大家决定晚上开会，事关生死，各家能主事儿的，还有村里有头有脸的，都到齐了。

　　山货商人兼地主出身的李老有，第一个站出来发言，他说：“这世道就是这样，庄稼主两根胳膊，空拳头顶啥用？谁坐了天下，咱就随谁，现在日本占了李梅花，咱不给人家拿粮拿款？还有啥话说呢？”

　　接着又站出来几个地富分子，也是李老有那套理论，反正谁来给谁上贡，大明到大清，北洋到国民党，如今日本人来了，萧规曹随就好了，扬手不打笑脸人，投降了就好了，依旧过太平日子。

　　贫农出身的自卫队长李二怪，不乐意了，你们说这么热闹，不就是要投老日吗？洛村惨案、皇寺惨案、龙化惨案……你们没听说啊？特别是皇寺惨案，皇寺可离咱不太远，你们没听逃难来的乡亲们说过吗？日本人来了，咱中国人会有个好吗？

　　这里有必要介绍下皇寺惨案，皇寺就是前面提到，太行山口，位于邢台平原与山区的交界处。1938年5月27日，日军为“追剿”八路军，震慑支持八路军的人民，对皇寺镇的群众进行大屠杀。杀害村民四十多人，伤者也有二十多人。周四一家三口人，他和儿子当场被打死，儿媳半个脸被敌人砍掉，幸而伤愈未死。徐村一个拾麦穗的小孩，也惨死在日军的刺刀之下。此外，敌人抢走财物无法计数，仅房子就烧掉七百间。烧杀暴行从早七点开始，一直延续到中午十二点。镇子上，叫得上号的商铺，管你什么山货行、药行、洋布庄、木工坊、饭店、茶馆，基本都被日军烧得片瓦不留。有三分之一的农户流离失所，大部分商户闭门停业。

一溃千里，日军追之不及的“长腿将军”刘峙

　　说到皇寺惨案，有人叹息，有人低下了头，李二怪继续说：“谁来了随谁？你说的怪好听！还不知人家怎样糟蹋你呢！我看就是给他一个不见面，来了就跑。老有说的我不赞成，中国人得有中国人的骨气！”

　　李老有是李家村最有钱有势的人，也是最见过大世面的人，常常他说一句话，很多人都会随着他，对也是对，不对也是对。所以还不等李老有“驳斥”李二怪，“能人”李保小跳出来，说：“骨气有啥用，能当饭吃吗？你李二怪就会说怪话，跑？你是光棍一条，拍屁股跑了，我们都有老婆孩子，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二怪的脾气倔，当即就跟保小吵在一起，不可开交。

　　火候差不多了，老有又站起来，他要做总结发言了：“别闲抬杠了，胡说八道，不能顶事。下边的村子都办维持会了，咱村也得跟人家接头，李二怪能干什么？说怪话显你本事大，愿意跑就跑，咱们你不跑，咱们也得办维持！啥骨气不骨气，那都是共产党教唆的，咱不能吃眼前亏，等他们有本事，再跟咱说骨气不迟。”

　　这一定调子，村里人特别是不少老年人，都觉得对，纷纷附和。

　　二怪气坏了，蹲在墙角生闷气，李成群凑过来，他是二怪的好朋友，村民改选，也出来为大家干过事。虽然同意二怪的意见，但他怕得罪人，想说不敢说，却偷偷给李全秀使了个眼色。全秀，年轻火气冲，嫉恶如仇，又是苦出身，听老有这些人唧唧歪歪，早憋不住了，站起来大大咧咧就开骂了：“老有！你就那样愿意办维持，日本是你的亲爹？！”

　　就这样不欢而散，会也没开出啥结果。

　　不久后的一天早上，突然来了队鬼子兵，又放炮，又打枪。大部分青壮年都跑了，留下来多是老幼妇孺。鬼子兵挨家挨户搜查，把人都撵到村东头的空地上，说是要开会。为首的鬼子军官说了话：“你村的老百姓，都是好好的良民。以后要给蝗军接头的，蝗军来了不要跑，有‘八路’要报告蝗军，你村有‘八路’的不报，房子统统的烧掉，你们统统的死啦！”

　　大家听得半懂不懂，鬼子走后，跑走的回来了，跟没跑走的，满大街议论起来，总之日本长日本短，到底长短也没说出个啥。李老有趁此机会，到处宣讲：“赶快维持吧？再不办，就鸡犬不留，玉石俱焚啦！”

　　见识了洋枪洋炮的“威力”，村里人的心里不禁嘀咕起来，看到从村外跑回来的李二怪，纷纷撇嘴。至此，多数人都觉得，非维持不行了。于是推举原来的村长李三保，当维持会长。此人能说会道，跟李老有这些人走得近，跑衙门更是轻车熟路。他看这是个发财机会，原先多少年一直这么干，中间商吃差价，瞒上欺下，既威风更有好处，自然也乐意当维持会长。当然，对外还要说是迫不得已，全是给老少爷们做好事。

　　李三保、李老有一商量，全村合伙给日本人准备了份“孝敬”：一只小黑羊、五只花公鸡、二百个鸡蛋，还有一些土产的柿子、黑枣等东西。说“合伙”，这钱哪来哪去，去多去少，你懂的。

　　李三保把“孝敬”送到，跟日本人接了头，随后领了“圣旨”回来，在街上逢人就说，日本人如何“通情达理”，如何赏识他，任命他当了保长，自然也提了日本人的要求：“蝗军叫咱村把墙上的抗日标语要洗刷干净，写上‘日中亲善、共存共荣’的标语；每家糊一面太阳旗，挂在门上；每天不管有事没事，向梅花打一次报告；取消村里的自卫队，成立自卫团。”

　　从此，李家村变了样。

　　没多久，日本人的条子就来了，上面写着：”大日本蝗军命令：蝗军要盖炮楼，你村要派民夫40名，明天上午8点赶到。”

　　李三保马上照办，为了在蝗军面前卖好，要的40，他给42，主打一个贴心服务，反正拿老百姓送人情。当然照例出丁都在穷人家，老辈子规矩如此，谁也不能坏规矩不是？

　　到了据点，鬼子分派大家到山上扛石头。日本人不拿中国人当人看，石头很大，一块石头足足有一百多斤，明明一个人扛不动，却非让你一个人扛，扛不动就打。有家没有青壮年，李保长就让这家五十多岁的老汉出工，日本人嫌他“废物”，几乎把他活活打死。有这个参照，谁敢不掏力气？累得李家村的民夫，一回家就哭爹喊娘、东倒西歪。

　　这才哪到哪儿？日本人说了，每天40个“夫”，风雨不断。不过为了确保牛马的“质量”，日本人还说了，必须五天一换。当然，不管怎么换，李家村有些人家，李三保从来不派夫，哪些家，你懂的。

　　半个月后，梅花村又盖起来一座炮楼，就杵在李家村对面的山顶。大家想，这下好了，日本也许不要夫了吧？

　　不几天，命令又来了：“李家村保长：要你村民夫80名，火速前来，不得延误！大日本军。”

　　当时正是半晌，村里的青壮年都下地了，李保长赶紧到处叫人，跑得满头大汗，也凑不够整数。没办法，李老有家宝贝儿子，这次也得出夫，这才勉强凑了77人。只能就这样派去，临走李三保还不忘嘱咐带队的李保小：“到了跟蝗军报告上了，多说些好话。”

　　走了大半天，天都黑了，人还没回来，家家等得心焦。

　　后半夜才陆续回来，一个个头破血流，狼狈不堪，李保小哭诉，因为少去三个人，日本人恼了，二话不说，就把大家痛打一顿。李三保问，你没跟皇军说好话？保小突然不哭了，愤愤地说：“好话！好话还在肚里？人家根本不让你分说，反正少去一个也是一顿打！老有的宝贝蛋，也挨了一枪托。二怪他倔，跟人家犟嘴，要不是大家苦苦哀求，差点没被当场砍头，最后打得半死，一路大家轮换，才背回来。”

　　人没去够，日本人觉得李家村不给蝗军面子，良心大大的坏了，从此派夫从40涨到了80，以示“惩罚”。

　　这下李家村人可遭了罪，全村82户，十五岁（以上皆为虚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青壮年，只有174人。为了凑够80个夫，过去每人五天轮一次，现在两天就要轮一次。哪天有人表现“不佳”，被日本人暴打一顿，至少床上躺几天，夫就凑不够，去的人都得挨“罚”。

　　青壮年都忙夫了，田里的活儿没人干了，树上的果子也没人摘了，吃喝就成了大问题了。当然鬼子不管这些，在它们看来，中国人就是“低值易耗品”，累死了或被它们打死了，再抓一批就好了，反正有的是！

　　维持之后三个月，鬼子修炮楼，挖封锁沟，接着又清查户口，要求人人都得办“良民证”。谁要没有良民证，谁就是八路，八路就得“死啦”。

　　办良民证，先得照相。李家村人从没听说过照相，一说照相，都害了怕，说啥的都有，反正不想去，但是李保长逼着大家非去不可。某天，李梅花警察分所来了两个家伙，摆出个蒙黑布的方匣子，支在三条腿的架子上。前面放个凳子，要求按男女排队。照的时候，一人藏在黑布里，另一个“维持秩序”。

伪山东省泗水县警察所颁发的“良民证”

　　说维持秩序好听，实际上就是打来骂去。山里人哪见过洋玩意儿，几辈子没听说过照相，难免坐在凳子上浑身不自在，不是脑袋歪了，就是身子不正。维持秩序的上来，骂是轻的，打耳光甚至踹几脚，李家村差不多的人都挨了打。管你什么男女老少，有的老人也挨了打，年轻妇女还被趁机揩油。

　　好不容易照完相，照相的宣布：“今天大家照了像，再隔五天，每人带三块钱的领取费，来打手印，领良民证。”

　　第五天，大家去警察分所领证，先按手印。

　　没想到还得受罪，手指头没擦干净，摁深摁浅摁歪了，反正怎么也不是，怎么都得挨打。终于手印摁好了，钱也交了，良民证又不给领了。警长说：“你们的老百姓，大大的不好。良民证统统的压到这里，以后蝗军开会要人，就按照相片对照。谁要不来，就拿着相片到村里抓谁，以私通八路办理！”

　　李家村，无论贫富，维持之后，都受日本人欺负。唯独李三保，才当上伪保长三四个月，就抖起来了。过去穿的是粗布衫，吃的是粗茶淡饭，现在穿的是洋布衣服，吃的是洋米洋面，还有洋酒洋烟；过去办事连说带笑，现在办事说一不二，一说话就是蝗军长蝗军短，什么“死啦死啦”、“三宾得给”、“八路的干活”……比日本人还像日本人，脾气也渐涨。

　　最近一次派款，白寡妇刚说了句“手里没钱”，李三保就呵斥道：“你的没钱，我的保长有钱？蝗军有命令，谁不拿款，就要拆门砸锅。”

　　手里也学日本人，走哪拎根枣木棒子，指指点点，下步估计要打人了。

　　这几个月，全村各种维持费、送礼费、招待费，完全没帐。李老有原先还能分一杯羹，现在不但没他的份了，李三保还借着日本人的名义，不断敲诈他家。所以李老有盯着李三保，私底下记了笔帐：仅最近一个月，便花去6500元。

　　派款也催得勤了，越是穷人家，李三保越是往狠里压榨。

　　白寡妇家种了五亩地，却派了五百元和小米一斗。李二怪种了不到二亩地，也派了70元。白寡妇不敢惹李三保，二怪不是好欺负的，要查李三保的帐，当街就吵起来，还动了手，二保大骂：“李三保你狗仗人势，欺压老百姓。”

　　李三保气坏了，当天就去梅花找日本人。第二天一早，日本人来了，要抓李二怪，说李二怪是“八路的干活”。二怪跑了，鬼子没抓到人，一把火烧了李二怪家。

　　从此，李家村人人害怕李三保。一切事情，都是他说了算，说方说圆，撵狗打鸡，谁也不敢说二话，都怕日本人给它撑腰。李三保更加肆无忌惮，日本人派款他抽头，一次加一两千元，绝对是家常便饭，还水涨船高，李老有的面子也不给了。

华北沦陷区使用的伪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准备券”

　　1942年8月，邢西抗日根据地军民取得反“蚕食”、反“扫荡”的初步胜利，八路军展开了政治攻势。

　　一天傍晚，下地归来的李成群，在村边遇到一位老熟人，原先区委派到村里工作队的老李同志。表面成了“顺民”，李成群的心里仍然有团火，他时刻盼望八路同志能回来，李家村的人民太需要解放了！

　　成群赶紧把老李领回家，一起吃了饭。老李还是老习惯，先交了饭钱才肯吃。吃完饭，拿出铅笔和本子，笑着问：”村里现在怎么样？”

　　长长叹了口气，成群说：“糟糕透了！”

　　接着就把敌人占了李梅花，李老有、李三保怎么办维持，老百姓怎么遭罪，全给说了一遍。

　　老李又问：“事变前，李三保不就是村长吗？现在当保长，怎么样？”

　　提到李三保，成群气坏了，说：“那个家伙再坏没有了，才当了几个月保长，一下子变成小财主，全村就属他威风啦！”

　　“原先不还不错吗，现在怎么变样了，贪污了不少吧？”老李笑了。

　　成群也给李三保算了笔帐，说李三保现在实际上比李老有还阔气，老李边听边记，又问：“对老百姓怎么样？”

　　“简直不能提了！”成群便把李三保干的那些坏事，还有平常的行为，掰着指头，又给算了笔帐，然后说：“八路军赶紧来吧！再不来，李家村人就没法活了。”

　　“你咋知道我是干啥的？”老李笑了。

　　成群也笑了：“调查保长，啥时候弄李三保啊？我们可等着呢，你的那几个老伙计，心都在，没有散。”

　　老李点点头，告别成群，隐入黑暗。

　　送走老李，成群特别高兴，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觉，天不亮就去找全秀。他偷偷告诉全秀：“李三保这回是作恶做到头了，咱村要出大事，八路调查他了！”

　　全秀也很高兴，立刻表态，八路啥时候弄三保，别忘叫上他，一起干。

　　成群又问全秀，敢不敢提三保的意见。全秀说没问题，私下里公开的，他都跟三保斗，八路来了，李家村的天就要亮了，为了乡亲们出头，死也不怕。

　　成群又去串联李白顺，白顺跟三保最不对付，但要公开提意见，他不敢，说：“人家正“横’着哩，将来人家领着日本报仇，咱怎么能吃开？”

　　成群笑了：“他有日本人撑腰，咱还有八路军撑腰呢！这次八路来调查他，他那些事，请他吃颗‘黑枣’，你说冤枉不？”

　　一说这个，白顺也来劲了，一咬牙说：“只要真弄他，我就敢！”

　　在成群的鼓动下，李家村的民心民意，悄悄发生着变化。

八路军战士，延安，1944年，（美）福尔曼 摄

　　过完中秋节（9月24日），第二天天还没黑，老李带着几个背枪的同志，来村里找成群。看到同志们，成群高兴坏了，轻轻问老李：是不是要弄三保？老李笑而不语。成群就明白了，告诉老李：这段时间，他不断鼓动群众，发动大家提意见，工作都做足了，老百姓恨死三保了，就等你们来了。

　　老李点点头，带着人就冲进三保家，把人捆了，然后宣布在街上开大会，请群众提意见！

　　听说来了八路军，抓了李三保，群众顾不得吃饭，纷纷跑出来参会。胆小怕事的白寡妇也来了，满脸笑模样，逢人就说：“想不到，老天爷开了眼，八路回来给咱申冤报仇来了！”

　　月亮升上天，大会开起来了，满街都是人，在大家鄙夷的眼光里，李三保低头蹲在墙根。

　　晋察冀边区第一届群英大会，河北阜平太口村，1944年，石少华 摄

　　老李被几个后生抬到碾台上，向大家大声讲话：“老乡们！很久没有来你们村里工作了，对不起大家。从鬼子占了李梅花，你们整天受着鬼子的欺侮，不是支夫，就是拿款，加上李三保狗仗人势，敲诈欺侮大家受罪不小。如今，我们回来了，将来也许还要跟鬼子打几个来回，但是请大家放心：胜利一定是属于中国人民的！共产党、抗日政府和八路军，永远站在人民一边，只要有你们的支持，鬼子和汉奸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谁勾结日本，谁站到人民的对立面，谁就没出路，谁就没有好下场。”

　　随后，押过来李三保，老李请大家给李三保提意见，不管是谁，有啥意见，今天晚上都可以说。

　　不等老李讲完，李全秀就站起来。当初要办维持，他就想点一炮，只是有捻儿没火儿，今天八路来了，火儿有了，全秀把憋在心里好几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

　　可是其他人却不敢这么“冲”，他们还是怕李三保，更怕日本人。李白顺站了三站，最后还是低下头，把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一看要哑火，李成群着急了，赶紧鼓动百顺，说八路同志都来了，有枪在你还怕李三保咬你？只要证据确凿，今晚饶不了他的！

　　老李也给白顺撑腰，拍着腰里的“盒子炮”，说：“大家知道，我也是苦出身，也曾有冤无处申，有苦说不出，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穷人武装闹革命，如今有了‘它’，大家要握紧了，只有它，能帮咱穷人把那一肚子冤屈倒出来，把天下不平事，都给掰正过来！”

　　白顺这才勉强站起来，小声咕哝：“有次给日本送礼，村里合伙出了五百元，他吞了二百。上次给日本派款四千元，他又吞了一千五。”

　　白寡妇也站出来了，细声细气地讲述李三保怎么仗着日本压迫人，几次怎么逼迫她……

　　就这样，李三保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都被大家揭发出来。

　　老李让李三保也说几句，这家伙态度很强硬，一点也不承认他有罪。完全是避重就轻，表示自己说话难听是真的，但也是好心办坏事。不还是出于公心，替乡亲们应付日本？所以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当初不是你们推举我出来，怎么现在翻过来，怪我咯？

　　李成群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睛走上去，手指李三保，质问道：“你真没有花黑钱？我问问你：你的洋布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你吃的香油白面，是从哪里弄来的？你买地的二千二百元是从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哄个鬼呀？”

　　这顿连珠炮似，一家伙打闷了李三保。眼见邪不压正，群众齐声高呼：“请抗日政府法办李三保，我们相信抗日政府！”

　　老李挥挥手，跟大家说：“李三保的事情，大家都说清楚了，他的问题要带到区上处理。请大家放心，不几天布告就会贴出来，处理结果一定让乡亲们满意。这样办，大家看好不好？”

　　群众齐声说好，老李接着说：“同意这个意见就好，现在请大家选一个新保长出来。这个保长，他表面是鬼子的保长，实际就是我们的村长。过去村里为什么吃了大亏呢？就是因为保长坏了，全村不能一条心去对付鬼子。比如支夫，外村要三十个，顶多不过去二十多个，你们村里要几个就去几个，完全不懂‘应付’，也没人挑头，带着大家跟鬼子‘应付’，大家心齐，有的是招儿。所以这次大家要选一个真正的好人，能想出办法，给大家办事，少出东西。选举办法，因为环境不好，大家提三个候选人，举手表决。”

　　酝酿半天，最后意见非常统一，大家一起推举李成群，说他为人正直，又有办法，让他当最好。这样，李成群就当了新保长。

　　成群也跟大家表态：“叫我当保长，跟李三保不一样，我是明保曹操，暗保刘备，假心支应日本，实心办抗日工作，以后咱村要团结成一股劲，大家一个心去对付日本。别的我没有话讲，大家看我行动。我要是也变成三保，有八路军在，大家打倒我，我没二话！”

　　群众纷纷给成群鼓掌喊好，李三保也被老李他们捉走了，全村人人愉快地说：“又见到晴天了。”

选举村长大会，河北阜平，1943年，石少华 摄

　　今年是抗战胜利80周年，我家的几位“老八路”都走完了，但我的抗战还依旧在坚持。争取到九月初，这段时间，为那些默默无闻的基层干部和抗日群众，多多挖掘历史，发现历史，让他们的活生生的斗争史来告诉今人：抗战的胜利是何等不易？正是无数无名无姓的他和她，牺牲和奉献，青春和梦想，才为中华民族的逆势改运，奠定了坚实基础。我们不该也不能忘记他们！

　　我傻吗？也许吧？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仅此。

　　2025年7月22日17:14于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