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的长衫,脱下了吗?这问题,近来时常有人说起的。
有人说,早该脱了;有人说,还死抱着;也有人说,脱了也白脱。
我不懂。
只是昨日在街头,遇见一个送外卖的小伙。他裤腿卷得老高,脚上踩着一双裂了口的鞋,左眼看路,右眼看手机,脸上全是汗。
他停下说:“我也是本科毕业,我是要搞研究的,你懂伐?”
我懂。可他哪里有长衫,怕是连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只有一条皱巴巴的短裤,和风一起喘气罢了。
依我看,不是孔乙己脱不下长衫,是你们非要他光着给你们看。
他们早已把自己的尊严、幻想和未来,连同那长衫,一块脱了,只剩裤衩。
你却还拿着你那支“时代钢笔”,写上一句“放下身段才能活”,要把那条裤衩也往下扯。
我看现在的社会,一到高考这口井边,就都不言语了。孩子们一个个往里跳,跳前要脱一层皮,跳后还得扒一层骨。跳得出去的是“天选”,跳不出去的,就成了孔乙己。
有人179分进了殿堂,有人679分却回了原点。你说他“太执拗”,“太自大”,“不肯低头”。可是低头有用吗?头都快埋进泥里去了,喘气都困难,你还要说:谁让你把头埋进泥里的?
鲁镇的孔乙己,尚且还能站在咸亨酒店门口要碗酒。如今的孔乙己呢?跪着刷题、捧着手机、啃着馒头、哭着笑。他早不配要酒了,当然,也不配吃一叠茴香豆。
而那些穿着金缕衣的人呢?
他们笑,说是制度使然,是政策安排,是“人才流动的渠道”。于是他们考前一夜迁了户口,考后一身轻松进了名校。
有人说,“这是特例”。
我不信。
我只知,若特例能有两代人之稳妥,那这“特”字就有点腥了。这种“腥”,是朱门酒肉的“腥”。不仅腥,而且臭。
你一边拿着锣鼓,鼓吹“寒门贵子”,一边却在后台,替贵子铺了红毯,还要好生看管,怕寒门之子踩脏了地。
你们说,人人可上大学,人人可逆袭,人人可成功。
可我看见,更多人只是跌下去,然后死守那条唯一的裤衩,保住最后一块遮羞布。
你却还在那里,教他怎么“体面”。
你们让孔乙己脱下长衫。
他听话,他脱了。
你们说,他不肯改行,他改了;你们说,他不肯低头,他跪了;你们说,他不肯放下书本,他丢了。
他一层一层脱着,直到只剩下那条裤衩。
然后你们说:“瞧,这人真没出息,还不肯再往下脱。”
再往下,还有什么?
再往下,是骨头和命。
后来我又遇见那个小伙。他靠在灯红酒绿的街头,满身酒气,穿着紧身西装,发型夸张。
他说:“我裤衩也脱了,你看怎么样?”
我没回头,也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那天晚上,我梦见孔乙己,他什么也没穿,只裹着一张毕业证书,跪在泥地里,嚎啕大哭。
范进站在一旁,穿着官服,脚踩朝靴,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你连个秀才都不中,就会之乎者也!你配读书?你配求学?你配和我一样中举?”
他说着,就从袖口里抽出一份“上岸”甩在孔乙己脸上。
“我范进可是中举的人物,至少能去个县衙里抄书,你呢?你连抄书的资格都没有!啃书啃到牙掉,也没个名分,哈哈!”
孔乙己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把那张皱皱巴巴的毕业证抱得更紧了些。
风吹来,那张证书啪地贴在他脸上,露出几个灰黑的印字:“非重点本科,非统招入编,非优先落户”。
范进笑够了,忽然脚下一滑,摔进泥里。他想爬起来,却发现泥里满是写着“合同制”“试用期”“公示不过”的文书,一张接一张。
他挣扎着喊:“我是中举的!我是上岸的!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孔乙己抬起头来,看着范进,笑了一下。
那笑,比哭还要可怕。
我吓醒,夜里三点,满头大汗。
不是时代抛弃了你,是它剥光你之后,还要你感谢它没动手打你。
一个读书成了鬼,一个发疯成了书。
长衫脱尽羞无助,只剩寒风夜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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