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方学者普遍注意到,中国政治在诸多方面呈现出早熟的特征。这种早熟不仅体现在国家制度的构建上,也反映在其政治理念、社会治理模式等多个维度。当我们深入探究中国政治发展的历程,会发现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早熟的中国政治并未走上西式民主之路。这一现象背后蕴含着复杂而深刻的原因,值得我们细致剖析和认真思考。
一、中国政治早熟的显著体现
在中世纪的欧洲,法国和德国的王国尚处于一种相对落后的状态,没有固定的首都,也缺乏超越血缘关系的官僚制度。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在秦代便已建立起一套现代的国家制度。美国政治学者弗朗西斯·福山指出:“中国西部的秦孝公和谋臣商鞅,奠基了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现代的国家。秦王征服所有对手,建立统一国家,并将秦首创的制度推向中国北方的大部,国家巩固由此告成。”【1】这一论断充分揭示了中国在国家制度建设上的领先地位。
秦国之所以能够在国家建设方面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七代君主奉行法家思想起到了关键作用。包括非人格化行政(壹刑、一断于法)及绩效导向的选举制度(爵制、功次制度)等等。福山进一步阐述道:“周朝晚期,中国各地逐渐采用现代国家制度,但都比不上西部的秦国。大多数情况下,新制度的采用全凭运气,是反复试验和政府别无选择的结果。相比之下,秦确立国家建设的意识形态,率直地阐明中央集权新国家的道理。秦的建国者清楚看到,早期的亲戚人脉网络是中央集权的障碍,为了取而代之,特意实施把个人与国家绑在一起的新制度。这些原则被称作法家思想。”【2】
法家思想为秦国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推动了其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多个领域的制度变革,使其得以在诸侯纷争中脱颖而出,最终统一六国。
从理论层面来看,夏商周三代便已形成了较为完善的政治理念体系,涵盖了治国方略、政治伦理、社会秩序等多方面。在现实层面,秦代在周制基础上建立的国家制度为后世历代王朝所沿袭和发展,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政治制度体系。这种理论与实践的双重早熟,使中国政治在发展过程中具有了独特的优势和特点。
那么,早熟的中国政治为何没有走上西式民主选举之路呢?其中有三个重要的原因:
二、中国政治未走西式民主道路的三大原因
首先,中国政治与教化呈现出一体化的特征,这种一体化贯穿了历史发展的始终。自夏商周三代起,国家便实施了君师合一、以吏为师的制度。清华简《厚父》是一篇重要的尚书类文献,其中明确指出,建立国家不仅是治理民众,还要教化民众,不仅要为君,还要为师。只有这样,才能铲除百姓中的奸恶。“古天降下民,设万邦,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乱(乱,这里是治理的意思——笔者注)下民之慝。”人心向背难以捉摸,百姓能够敬畏上天,畏惧不祥的预兆,长期效法美好的德行,谨慎祭祀,这是主管官员教导启发他们的结果。反之,如果百姓不讲诚信,无法无天,那么上天就不再爱护民众,灾祸随之到来,这也是官员不教化百姓造成的。“民心难测。民式克恭心敬畏,畏不祥,保教明德,慎肆祀(肆祀,sì sì,祭名,以全牛全羊祭祀祖先——笔者注)。惟所役之司民启之。民其无谅,乃弗畏不祥,无显于民,亦惟祸之攸及,惟司民之所取。”【3】
在中国古代,官员不仅承担着政治管理的职责,还肩负着社会教化的重任。政府通过制定礼乐制度、推行教育政策等方式,对社会成员进行道德、文化、法律等方面的教育,以维护政治共同体内不同族群的国家认同,维系国家统一,“化成天下”。
与西方不同,中国主要不是靠宗教承担社会教化职能。在西方,宗教教会长期在社会中占据重要地位,掌握着巨大宗教权力和社会资源,对民众教化产生着深远影响。而中国的社会教化由政府主导,这使得政治与社会教化紧密结合在一起。
事实上,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主管教化者都不可能通过一人一票的选举产生。最多,这种选举只能局限于一个小圈子内,例如罗马教皇的选举便是这样。罗马教皇的选举由红衣主教团秘密投票进行,这些红衣主教在教会内部具有极高的地位和影响力,选举过程也受到教会传统和规则的严格约束。
其次,先哲将政治视为一种专业,认为专业的治国理政之才、德才兼备的贤能之士只能通过长期的培养和历练产生。韩非子强调:“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韩非子·显学》)这一观念深刻地体现了对政治人才选拔的要求——官员的选拔注重实际经验和能力,通常要求候选人从基层官吏做起,逐步积累政治经验和管理能力。通过在地方上历练,官员能够深入了解社会实际情况,掌握处理各种问题的技巧和方法,从而更好地胜任高级职务。
《墨子·尚贤》诸篇从理论上论证了选拔贤能之士、贤能政治的重要性。墨子雄辩地指出,连裁剪衣服都要请专业的裁缝,宰杀牛羊都要请好的屠夫,何况于治理国家这样的大事,怎能让那些没有历练功劳、没有智慧的人去做呢?怎能凭血缘的远近、容貌的美丑以及是否富贵选举官员呢?这样做,必然导致国家的混乱。《墨子·尚贤中》:“今王公大人,有一衣裳不能制也,必藉良工;有一牛羊不能杀也,必藉良宰。故当若之二物者,王公大人未知以尚贤使能为政也?逮至其国家之乱,社稷之危,则不知使能以治之。亲戚则使之,无故富贵,面目佼好则使之。夫无故富贵,面目佼好则使之,岂必智且有慧哉!若使之治国家,则此使不智慧者治国家也,国家之乱既可得而知已。”
相比之下,西式民主选举制度往往过于注重候选人的政治口号和短期表现,而忽视了他们的实际能力和政治经验。由于选举过程容易受到政治宣传、政治献金、选民情绪等各种因素的影响,投票箱中很难产生真正的贤能为民之士。一些候选人可能通过夸大其词的政治承诺来吸引选民的关注,但实际上并不具备治理国家的能力和经验。这种选举方式导致政治决策缺乏专业性和科学性,容易出现失误和偏差。
第三,中国人强调政治生态平衡,反对特殊利益集团形成朋党及党争。在先哲的观念里,士、农、工、商四民各司其职,共同构建了社会的稳定结构。官员(士)作为一种专业,不能成为垄断国家权力的特殊利益集团。中国人对此十分敏感,长期反对朋党政治和党争。通过操纵舆论和民意取得政治资本的行为,更是先哲极力反对的。
“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干在《中论·审大臣》中明确指出,不能只凭借民意选拔官员,因为百姓所赞誉的并非都是贤能之士,只有通过自己细心的观察以及业绩的客观考核,才能选出真正的贤能。“凡明君之用人也,未有不悟乎己心,而徒因众誉也。用人而因众誉焉,斯不欲为治也,将以为名也。……臣已诈矣,民已惑矣,非有独见之明,专任众人之誉,不以己察,不以事考,亦何由获大贤哉?”
历史的一个重要教训是:如果国家不能建立起稳固的领导核心,朋党政治和党争就会兴风作浪,导致政治腐败和社会动荡,破坏国家的稳定和发展。许多朝代都因为朋党之争而走向衰落,如东汉的党锢之祸、唐朝的牛李党争等。这些党争不仅消耗了国家的政治资源,还加剧了社会矛盾,给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而西式民主选举制度下,政治党派为了争夺选票和权力,往往会进行无原则的激烈斗争。这种党争容易导致政治极端化、社会分裂化。当今美国党派以及社会的严重对立,不能不说与其两党制有很大关系。
三、摒弃对西方民主选举制度的迷信
对于那些将西式自由民主制作为“历史的终结”的人来说,中国历经数千年没有走上西式民主之路多少有点令人失望。然而,历史和现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如果我们摒弃对西方选举制度的迷信,就会发现西式民主制度存在诸多弊端。
西式民主制度容易导致过度多元化和自由化,进而引发社会混乱。在多元性别问题上,西方一些国家强调个人的性别选择自由,导致社会对性别概念的认知变得模糊和混乱。这种混乱不仅影响了传统价值观和道德观念,还给教育、医疗等领域带来了诸多问题。例如,在学校教育中,如何正确引导学生对待性别问题成为一个难题;在医疗领域,对于性别认同障碍者的治疗也存在争议。
资本特殊利益集团过于庞大是西式民主制度的另一个严重问题。在西方国家,资本对政治的影响力巨大,资本特殊利益集团通过捐款、游说等方式干预政治决策,以维护自身的利益。这导致政治决策往往偏向于资本集团,忽视了广大民众的利益。例如,在医疗和税收改革中,资本特殊利益集团往往会阻止不利于自身利益的政策出台,使得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加剧社会分裂。
此外,政治经验不足也是西式民主制度的一个弊端。由于选举制度注重候选人的短期表现和政治口号,一些缺乏政治经验和能力的人也可能当选为官员。这些官员在面对复杂的政治问题时,往往难以做出正确的决策,导致众多失误的发生。
相比之下,中国的贤能政治自有其优势。选贤与能,在选拔政治人才时注重实际经验和能力,通过长期的培养和历练,选拔出具有专业素养和政治智慧的贤能之士。在政治决策过程中,反对“专制”,强调集体智慧和民主集中制,能够避免个人决策的盲目性和片面性。同时,注重政治生态平衡,反对朋党政治和党争,有利于维护国家的整体稳定和持久发展。
在此意义上,中国特色的选举制度——贤能政治本身就是早熟和先进的,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将西式自由民主制作为“历史的终结”、人类统治形式的终点。
注释:
【1】弗朗西斯·福山:《政治秩序的起源:从前人类时代到法国大革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95页。
【2】弗朗西斯·福山:《政治秩序的起源:从前人类时代到法国大革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09页。
【3】石小力:《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校释》(二),商务印书馆,2024年,第38-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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