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佩斯《戏台》：原来世界真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说句实在话，看到大拨非电影人加入玩儿电影的行列，还玩儿得那么高兴玩儿得名利双收，笔者早对电影没了兴趣。作为一名曾在某电影杂志影评专栏担任一两年主笔的资深影迷，我又不得不鼓足勇气走进影院，去会一会久违的陈“老爷子”。陈佩斯是老电影人，在那个娱乐单一的年代，他的“二子系列”喜剧电影曾让我们乏味的课余时间活色生香。

　　这几年面对的真戏和假戏太多，观看或经历的喜剧和悲剧也太多，从未关注陈佩斯打造的戏剧，也好，影片《戏台》于我恰是全新呈现。

　　清末民初，两派军阀在北平城头混战正酣，但隆隆的炮声打不乱皇城根的节奏，前门大裕斋包子铺与往常一样生意红火。硝烟暂歇，蒸汽机车迎着刀枪，缓缓驶入古老的城门，巨大的声响试着唤醒昏昏欲睡的农业文明。德祥大戏院，五庆班侯班主（陈佩斯饰）、吴经理（杨皓宇饰）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男旦凤小桐（余少群饰）转忧为喜——火车通了，黑帮、名流、姨太太竞相追捧的名角儿金啸天（尹正试）来了，戏有希望了。

　　来是来了，来了一具为情所困、沉溺鸦片的行尸走肉，哪里觅得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演出进入倒计时，戏班和戏院急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更恐怖的是，洪大帅用枪杆子包围戏园子，当着“戏祖”的面毙了黑帮刘八爷（尹铸胜饰），指名道姓点了金啸天的戏。好在这家伙“文盲 戏盲”，错把来戏园送包子的大嗓门（黄渤饰）当成了金啸天，而大嗓门也只当大帅是混进后台的票友。两人竟然攀上了老乡，大帅还非大嗓门的戏不听了。

　　大帅前脚出门，没去窑子去了园子。六姨太思玥（徐卓儿饰）后脚也来到德祥戏院，这个疯狂的追星族悄悄摸到金啸天的房间，对日思夜想的偶像大发花痴。金啸天在鸦片和美色的双重迷惑下，与送上门的女粉丝在戏院休息室颠鸾倒凤，并约定演出结束私奔。哪里还有个角儿的样子！

　　然而，好戏就要开场了！

　　好家伙，大帅驾到，大兵压境，池座后排架上了马克沁。这哪里是演戏，分明是过鬼门关，所有演职员包括观众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确实又是演戏，开场锣鼓响半天了。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大嗓门的霸王总算是扮上了；虞姬凤小桐还在闹脾气，好歹也是个角儿，怎能屈尊纡贵，与一股肉包子味儿的店铺伙计同台飚戏？侯班主跪了，吴经理跪了，全体演职员眼巴巴地望着。

　　哎，不就个戏吗？为了活着，为了有口吃食儿，演就演吧，不就是个戏吗？

　　好歹上了场，大嗓门不知下马，甚至不知面对观众，肉包子味儿的唱腔出来立马“熏倒”一片，满座倒彩。什么德祥戏院，什么五庆班，还不就一草台班子。戏，真是演不下去了！又是大帅，总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勒令所有人鼓掌喝彩。听到违心的叫好声，侯班主终于没忍住憋屈的眼泪。然而，终究还是出了问题，大帅入戏太深，不满意剧本的结局，提着枪冲上舞台，强逼戏班子修改剧本，必须把项羽演活，演胜利，演出一个美好的未来。

　　落荒而逃的“霸王”被思玥截去休息室，见对方一脸懵逼，她只得撩起大白腿试图唤起对方记忆里的“鱼水之欢”。独自来京城打工的包子铺伙计，那经得住这般娇媚烈火。就在大帅对戏班大发淫威之时，隔壁传来一阵阵欢快的叫床声，大帅还好为人师地说，演员在压腿，吊嗓子。

　　这就是戏，大帅、女人、角儿、演职员、伙计、士兵、观众……所有的人，分明都是戏中人，又都在看戏啊！

　　众人迫于大帅的淫威紧张地修改剧本，金啸天在铿锵的锣鼓和熟悉的唱腔中醒过来，他化好妆、戴上头套，披挂整齐来到候场区，很快就明白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两个霸王真假难辨，跟班儿徐处长（陈大愚饰）为了不乱套，将扮成霸王的大嗓门当成金啸天打晕。金啸天与侯班主凄苦地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走过门帘，在侯班主铙钹的伴奏下，真正的西楚霸王闪亮登场！

　　金啸天毒品伤身，但演技仍旧精湛，唱腔依然悠扬，凤小桐猛地一惊，池座楼座顿时如风吹皱春水。西楚霸王情迷心窍，但高贵的灵魂尚存人间，他对大帅那黑洞洞的枪口怒目而视，按老情节一板一眼地演向毁灭之路。

　　这才是戏，真正的京剧。这就是角儿，真正的角儿！北风卷地白草折，但总有一些野草，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面对野蛮对文明的蹂躏，强权对艺术的践踏，总有一些傲骨在铮铮作响。持节牧羊的‌苏武、忍辱负重的‌司马迁、坚守田园的‌陶渊明、豪放不羁的‌李白、直面权贵的‌韩愈、宁死不屈的文天祥……，我们隐约看到无数的骨头抽离出来，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不停堆砌，筑就中华民族的挺立亿万年的坚硬脊梁‌。

　　电影《戏台》由喜剧老帽儿陈佩斯带领黄渤等一众喜剧演员，将种种巧合、错位演绎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但我怎么也笑不出来。美好的北平被炸得满目疮痍，传统经典剧目被肢解得面目全非，两个名角儿一毁一自杀，漂亮的六姨太沦为玩物，蓝大帅（徐志胜饰）的大幅照片挂在城门洞……。按照鲁迅先生的说法，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再论雷峰塔的倒掉》）。那么——

　　这部电影到底是喜剧，还是悲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