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避免成为文化马克思主义者之二——我们终将淹没于生活的海洋

　　恩格斯《反杜林论》中引用了一个概念“讲坛社会主义”，事实上，现在的一些文化马克思主义者甚至连当年德国的讲坛社会主义者都不如。

　　当RJ兄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指如何避免成为文化马克思主义者），其实我是拒绝的。

　　对于今天的学人，尤其是还愿意把自己标注为某种“左派”色彩的知识分子来说，避免成为一个文化马克思主义者就像是问如何避免和女朋友分手，如何在明天见到戈多，或者如何让西西弗斯结束那该死的推石头工作一样。

　　你可以有一个答案，但是答案是否真的是答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既然R君正告我，“你还是写一点罢”，又拿出了台州菜做酬劳，于是咱就写一点。

　　从学术上来说，“文化马克思主义”绝非是什么骂人的话，只是一种现实存在的时尚。

　　葛兰西，卢卡奇，本雅明，阿多诺，马尔库塞，哈贝马斯，德里达曾经说过，弗洛姆如此表述，反思有限度，主体待唤醒，政治隐喻赋予意义，意识形态塑造幻觉，私密空间反抗，虚无主义斗争……

　　只要你阅读过相关的东西，你一定清楚我在说什么。

　　我并非有意讽刺这些思想家们，只是每日看到语句的重复多少带点厌烦。今天的学人引用他们的语句之频繁之熟稔，不亚于某个时代引用导师们的语录。当典籍中具体的分析甚至是调剂用的玩笑也被视为颠扑不破的真理，文字游戏亦是重要的学术启迪，真正的思想便开始流失。

　　如果我必须把这一长串报菜名一样的人的著作全部阅读精通才能坐在桌前和你讨论这些句子都是什么意思以及其中的洞见，那么我会觉得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只有阅读黑格尔才能理解马克思才能理解拉康才能看齐泽克，那只能说明黑格尔之后的作者都是bull shit。

　　庸俗地套用伏尔泰：这既不文化，也不马克思，更不主义。

　　当然我理解葛兰西这一代人的苦楚：一战末尾的暴动没有在欧洲换来一个普遍的胜利，第二国际已然在投降中破产，第三国际又困守苏俄，已经非常尽力。最重要的是革命的队伍和“新世界”不像是一个理想的未来，相反旧世界存在的问题她也都有，并且在同法西斯的搏斗中气喘吁吁。

　　资产阶级仿佛更加强大，而未来的诞生正经历难产。显然在传统的经济——政治框架之外，存在着更加潜移默化的力量。

　　我愿意相信这代人的想法是为更加深入的社会改造提供理论的工具，但这也将其内容推进到一个相当抽象的阶段，在这里，一句话是否含有真理是一个概率问题，也是一个理解问题。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如果一个东西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那它和追求确定性的科学大概关系不大。

　　虽然这代人还具有一些勇气，如萨特等人还出现在红场、哈瓦那和天安门，冲破资本主义的文化铁幕做现场采访，还在五月风暴时冲到街垒上发放左翼报纸为巴黎的学生打气。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那些习惯了在书斋中做寻章摘句的徒子徒孙们也具有相同的抱负和想象力。

　　他们没有经历过革命，没有体会过无产阶级检阅自己力量的感觉，甚至他们完全不会出现在啤酒馆；他们喜欢书房，办公室，沙龙，艺术馆，大学讲堂……

　　他们引述马克思是因为他们的老师引述马克思，他们对工人阶级和现代工业生产的理解完全来自于哲学概念，他们对矛盾、斗争、结构的全部认识也都是抽象的，那么我们就不难看到这样的景象：

　　除了无产阶级，同性恋、学生、摇滚歌手，谁都可以成为改变世界的主体（最好是他们自己）；

　　除了每天需要从钱包里掏出来的纸，意识、心理、认同，任何只存在于头脑的结构都可以是社会的真理（就是他们的理论啦）；

　　除了实践，他们愿意使用任何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按照马克思本人墓碑上的标准）。

　　最终一种关于文化的马克思主义就变成了一种关于马克思的文化，甚至马克思自己也可以被从这个体系中开除。

　　自说自话越来越严重，最终变成不说人话，变成排列组合，变成一种空气和必需，任何不按照这种方式说话的都是外行，是僵化和古板的“日丹诺夫主义者”，是早该告别的“革命”。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一批文化马克思主义者可以大肆宣扬关于无产阶级解放和社会主义未来的哲学，眼睛却不会往平台中的劳动者们多看一眼；英国的白发苍苍的老左派会关注巴勒斯坦解放和世界体系的几个划分，却很难看到讲台下弗里德曼的信徒们正一心谋求投行丰厚的薪水。

　　或许他们曾经试图抨击这一切，摆脱这一切，冲破这一切，但他们早已在一顿丰盛的下午茶后流散，准备成为就业市场或者学术市场或者什么市场的合格劳动力。

　　没有看过阿尔都塞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没有研究过卢卡奇文化领导权，甚至不懂得《1844年经济学手稿》中青年马克思关于人本主义的伟大创见，怎么能妄言自己是左派呢？

　　“他抬头盯着那张巨大的面孔，他用了四十年才了解到隐藏在那两撇黑色八字胡下的微笑。哦，残酷啊，不必要的误解啊！哦，顽固啊，从那个博爱的胸怀处自行放逐自己！两行带着杜松子气味的泪水从他鼻侧流了下来。不过那样也好，一切都很好，斗争已经结束，他赢得了跟自己的战争，他热爱老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