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小火轮

　　每到万籁俱寂的夜晚或凌晨，当我听到南通港万吨巨轮发出“呜～～呜～～”的鸣笛声时，就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小火轮，这个已悄声隐退了30多年的“故友”。

　　通东人把内河载客的小轮船叫做小火轮或汽油轮船。其实，当年的小火轮并不使用汽油，而是以煤炭为动力热源，与庞然大物般的海轮、江轮相比，显得小巧玲珑，其航行速度虽没有汽车快，但舒适性、安全性上佳。

　　20世纪80年代前，老通吕运河沿岸的居民鲜有不知道小火轮的。每天在运河上来来往往的小火轮航班，就像附近学校上下课钟声那样准时，“呜～～呜～～”的鸣笛声响，伴和着“突突突”的轮机轰鸣声，已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

　　在汽车尚为稀罕物的年代，小火轮一直是老通吕运河沿岸老百姓出行的首选。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随着公路建设步伐加快，农村乡乡通公路，水运客源锐减，小火轮才退出历史舞台，留在了通东人的记忆深处。

　　以1958年开挖的新通吕运河通航为分界，由南通至吕四的小火轮航线有所变化。之前的老通吕运河航线，西起南通北码头，沿途经过阚家庵、西亭、金沙、金余，这一段位于新通吕运河河北；从金余往东，经过余西、五福桥（二甲）、四甲、余东、包场、六甲、头甲，到达终点吕四，这一段位于新通吕运河河南。新通吕运河竣工后，老通吕运河的小火轮航班依然营运，直至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随后，新通吕运河航线开始营运，停靠码头发生变化，途经兴仁、马家坝、正场、金（沙）南、金余、余北、货隆、王浩、正余、包场、六甲等处。距离新河道较远的阚家庵、西亭、金沙、余西、五福桥、四甲、余东等处，不再有小火轮抵达。

　　跟今天的汽车站类似，小火轮途经的各大停靠码头，如金沙、四甲、包场等地，都有专设的候船室，处理出售船票等业务。金沙北洋桥南堍东侧的轮船码头候船室，青砖黛瓦，颇为气派。

　　码头没有电话，船讯无处咨询，等船的滋味无奈而难熬。不过，航班还是有准信的，除非遇到大雾天，否则一般不会缺班。河道弯弯，轮船即将到达的明显信号是两长一短雄浑、厚重的鸣笛声和轰隆隆的轮机声，还有那河面上飘起的一股浓烟。

　　小火轮船舱开阔，配有长条凳，座位整洁。乘客多时，一座难求，只能找空隙处甚至舱室顶板上席地而坐。船上有连环画供借阅，还备有象棋、扑克等供旅客消遣。

　　小火轮沿途停靠，即到即开。船员报站，一口流利的里下河方言“普通话”：“孙李桥、马嘎（家）坝到啦～～”让人忍俊不禁。乘客中口音庞杂，说通东话的居多，也有说启海话、南通话、如皋话、海安话的。一路前行，洒下满河欢声笑语。船到码头了，有的人还沉浸在欢娱中，几乎忘了下船。每到一站，船员系好缆绳，放下跳板，几声短笛和一串口哨响过，船栅门被打开，旅客经跳板上岸或登轮，秩序井然。跳板悠悠，胆子小的乘客会有轮船员工搀扶，以确保安全。

　　我第一次乘坐小火轮去南通城是在上小学时，小火轮船内船外的景物在我眼里都是新世界。河道狭窄曲折，两岸的芦苇、树木就在眼前，仿佛唾手可得，别有一番情趣。

　　最难忘的一次乘坐小火轮经历，发生在1961年深秋的一个星期天。当时哥哥因应征入伍，时间仓促，没有来得及把学校里的棉被等物带回老家，母亲就让我到南通去把东西取回家。我周末下午乘汽车去南通，星期天早上乘小火轮返回。不曾想，我周末晚上住在南通时突然得了“打摆子”（又称“半日子”，学名疟疾），一会儿冷得要命，一会儿又发高热。第二天早上，我疲惫不堪，带着一大包行李赶往北码头。

　　上了小火轮，我找到紧靠船舷的座位坐下，邻座是一位老伯。迷迷糊糊中，耳边传来了口音浓重的通东话：“你啦（哪）里不适意（舒服）？”我勉强睁开眼睛，看到老伯正慈祥可亲地看着我。

　　“有点头昏，昨昵（天）夜头打了‘半日子’。”

　　“要不要喝点开水？”听他一说，我倒真有点口渴了，但我没有带水杯。再说了，小火轮上有开水吗？老伯站起身来，与船上员工打了招呼。不一会儿，老伯端着搪瓷茶杯走过来，放在靠近窗口的平板上，说道：“开水烫咯，凉一阵儿再喝。”之后，他又不知从哪里搞来热毛巾，替我擦去满头满脸的虚汗。

　　喝了大半杯开水后，我感觉好多了，就与老伯聊了起来。原来，老伯上过朝鲜战场，儿子在部队里当军官。听说我哥哥响应国家号召，放弃上大学的机会，投笔从戎，老伯夸奖道：“我为你有格（这）样的好哥哥感到骄傲！”

　　不知不觉，谈话间金沙轮船码头到了，老伯特意到船尾，跟我挥手告别。我目送着轮船缓缓离去，眼眶湿润了。多好的志愿军老战士啊，萍水相逢，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主动伸出了援手。

　　60多年过去了，老伯高大魁梧的身影和浓重的通东乡音，连同那渐行渐远的小火轮，一直储存在我脑海里。

　　作者简介：瞿光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