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应忘却的人 ──追忆原平果糖厂厂长庞雄礼二三事

　　提起原平果糖厂厂长庞雄礼，可能会引起很多的议论，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观点，有肯定的，当然也不乏否定的。他确实是个争议性的人物，在生活小节上曾犯了个低级的错误，给一些爱议事的人留下了把柄。但是，人不能以一眚掩大德。《左传》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庞雄礼就是这么一个人，工作拼命，知错就改，在平果县工业经济建设史中，有他团结带领职工奋发拼搏的一页，不但有苦劳，也有一定的功劳，是个不应该忘却的创业人物。

　　庞雄礼原籍玉林地区人，上世纪80年代初大学毕业，志愿来到经济落后的贫困地区工作，仅这点精神就值得敬佩。大家都清楚，20世纪80年代初，在基层大学生是稀缺如金的人才，不说是精英，也是凤毛麟角，大城市里很多单位需要都招不到人，何况是贫穷落后山区。当时国家出台政策，宣传鼓励大中专毕业生到经济基础落后的边远地区工作，庞雄礼响应祖国号召，自愿报名来到当时还是一个集“老、少、边、山、穷”于一体的国家级贫困县——平果县，并服从组织分配到原国营平果糖厂工作。这在当时称为支援边远贫穷地区建设。他从技术员做起，到技术骨干、工程师，一直做到厂长的位置，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刻的脚印。

　　90年代中期之前，蔗糖是平果县的经济支柱产业，发展甘蔗生产是企业增效的基石，地方财政收入的大户，蔗糖税利担负全县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同时，种蔗也是边远山区旱坡地农村脱贫致富的一条有效途径，也是农村经济建设的主导产业。历届平果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蔗糖生产，对平果糖厂生产管理技术人员都寄予很大的厚望，希望糖厂领导班子强化企业内部管理，注重创新思路，为振兴平果工业经济、增强企业活力、增加地方财政收入和加快农村脱贫致富步伐作出应有的贡献。

　　在这样的背景下，时代把庞雄礼推上了平果县工业经济建设的前台。他在任期间，团结带领职工奋发拼搏，使糖厂的生产建设、规模及经济效益都是建厂以来发展最快、效益最好的辉煌时期，也是企业文化生活最丰富最活跃的时期，当时能成为糖厂一名员工是感到非常的自豪，也是让人向往的地方。套用一句诗来形容，可以说是：常闻蜜香日子甜，不辞长做糖厂人。

　　那时糖厂的辉煌不是靠吹嘘出来，也不是缥缈的蜃景，而是建立在坚实的业绩基础之上。具体表现在以下几方面：糖厂生产能力大幅度提高，由原来日榨900吨提高到2500吨，产能扩大近3倍，增加上百个工作岗位，接收安置大中专毕业生和复队军人及职工家属子女就业，为国家解决就业难的问题分担了应有的职责；蔗区甘蔗种植面积由6万多亩增加到8万多亩，提高33%，种蔗农户年人均增收300元；糖厂年产值由6000万元左右上升到亿元，年实现税利由不到3000万元升到4000多万元；每年投入近百万元修建蔗区公路，从91年到96年累计投入500多万元，修建蔗区路800多公里，做到甘蔗种到哪里，路就修到那里，极大地减轻蔗农砍、运、种蔗的劳动强度，大大改善了蔗农生产交通条件，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同步提高；每年向蔗农预拨300万元以上资金帮助蔗农购买蔗种、肥料等；不论是扶植蔗农种蔗还是蔗区的基础设施建设，都是投入惠农资金最多的一段时期，真正让农民种蔗有利可图；那时，不论是国有企业还是行政干部职工，工资级别是统一调配的，糖厂（企业）职工工资都按照国家政策套，还有生产效益奖，奖金比工资还多，职工经济收入实现连年翻番，主人翁意识提高，凝聚力增强，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激发了企业的创造和创新活力；职工人均住房25平方米，是当时全县住房条件最优越的单位，没有之一；早于1995年就成立平果糖厂党委，成为平果县工矿企业及县直单位第一个成立基层党委的部门，庞雄礼当选第一任书记；在平果还没有提到闭路电视概念的时候，糖厂早就在本厂区内建立闭路电视收视转播台，不但视频清晰，而且比外面多收十多个频道，每到傍晚附近的居民就涌到糖厂宿舍区观看电视连续剧，使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同步发展；当时，活动场所稀缺，体育赛事少，县工会牵头举办的一年一度“五一”杯篮球比赛活动，是全县最隆重最活跃的群众性体育文化娱乐活动盛事，糖厂队连年获得冠军。每到糖厂队出场，场场都暴满，能看糖厂队夺冠是大多数球迷观众最大的心愿和期待，这已成老一辈球迷的记忆；当时全县农村种蔗脱贫致富，呈现了甘蔗楼拔地而起、甘蔗车、摩托车满地跑的景象……这些成绩的取得得到上级领导的充分肯定和社会的认可。这当然首先是广大职工团结拼搏的结果，也离不开以庞雄礼为班长的厂领导班子管理有方。

　　受命于困难时期

　　1991年国家放开食糖经营，打破了过去由糖厂集中生产、由国有糖业公司销售的统购统销计划经营模式，变成了由糖厂自行生产、自行销售、自负盈亏，以适应全新的食糖市场经营模式。而新的销售经营渠道和市场尚未形成衔接，刚组建的销售队伍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在没有销售经验的情况下，为了筹措资金，减少库存积压，有的糖厂不计成本抛售食糖，食糖市场一片混乱，价格大幅度下降，蔗糖生产前景陷入低迷境地，糖厂面临前所未有的新挑战、新考验。在这样的现实困境下，刚过而立之年的庞雄礼受命上任平果糖厂厂长。

　　生产能力和规模是决定一个企业强弱的重要标志。上任伊始，庞厂长根据市场发展趋势和作用，认真分析和总结经济发展规律，以一个企业家敢闯敢冒的胆略，抓住承接当时蔗糖产业由广东沿海转入广西内地的有利时机，果断提出加快平果糖厂建设步伐，扩大生产规模，做强做大蔗糖产业的决策，计划在二三年内，要把糖厂的生产能力由原来只有日榨900吨扩大2500吨以上，需要投资1830万元。这意味着再造一个超一倍的新糖厂。决策一出台，可谓志气远大，前景美好。可实际面临着很大的困难。一是1992年进行的技术改造和扩建，正值国家加强宏观调控，紧缩银根，加上当年食糖滞销，企业贷款非常困难；二是职工思想顾虑重重、波动大。当时改革开放刚进入试水阶段，部分职工的思想观念还没有更新，从而有一部分职工就主张不扩建，理由是，食糖销售价格低，职工收入减少，生产规模越大亏损就越大，倒不如按原有的生产能力小打小闹过稳妥的日子好过。庞厂长以一个企业家敏锐的眼光看到了蔗糖发展的周期性，一般三年为一个循环生产周期，从高峰走入低谷后，将从低谷走向高峰，预测判定一二年内蔗糖即将走上高峰的前期。为此，他把扩建方案提交全厂职工来一场大讨论。那场讨论，不但讨出了共识，而且讨出了职工思想大解放。几经讨论，大家认识到在经济建设大潮中，只有解放思想和具有敢于创新的开拓精神，企业才能发展壮大；如果因循守旧，固步自封，企业就会停滞不前，甚至走入困境。

　　意见统一后，决定进行大规模的扩建。1992年3月榨季一停止，接着成立资金筹措组、技改组、后勤服务组等相关工作组，按各自的职责领任务，如此马不停蹄地进行扩建，立争在当年的11月份完成扩建任务，决不准耽误下个榨季的正常开榨。决策一出，领导就负责组织建设施工。第一关键是筹措资金，资金不到位再能干也无法动工。厂领导通过各种渠道与金融部门取得联系，争取银行的支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经过厂领导和资金筹措组的努力，银行也放话，一是有抵押物，二是自筹资金达10%以上，能满足这两个条件的银行就可以放贷。抵押用原厂所有机器设备和房屋及土地可以解决，但自筹部分一时难以解决。为完成自筹部分的资金，厂领导组织一批精干的营销队伍远赴湖北、河南等省区的食糖销售区本厂老客户预收糖款，加上发动职工集资，给予银行同期最高档的利息。十八般武艺都用上，结果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自筹的部分，银行给予相应的贷款数额，共投资1800多万元，把日榨能力设计扩大到2000吨以上。

　　经过全厂干部职工艰苦奋斗，仅用6个月时间提前超额完成扩建计划任务，并一次试投产成功。扩建过程全部采用本厂的技术力量和员工，为国家节省开支80多万元。如对制炼车间35T锅炉热力供气系统的改造，有效地提高了压榨能力和降低了能耗。厂里组织以庞雄礼为组长的技术攻关小组精心研究、改造和调整制炼热力系统，采取全面汲取汁气，在蒸发工段使用自调式等压排水技术，充分利用末效汁液和热水作混合汁加热热源，使能耗大幅下降。经过这一攻关改造，百吨甘蔗耗标煤率仅为5.20%，成为当时全区糖厂标煤耗率最低的糖厂之一。一个榨季可节约用煤折合人民币100多万元。该项目技术荣获当年自治区科技进步三等奖。

　　果然不出所料，进入1994年，糖厂生产能力大幅度提高，糖价也出现回升的势头，当年榨季平均日榨量都超过2000吨，最高日榨量达2500吨的纪录，实际生产能力超过了设计生产能力10%，车间保质保量完成或超额完成各项生产指标任务，企业经济效益明显增加，职工收入也同步得到了提高，大家尝到了扩大生产规模的果实。这时职工才感知到庞厂长的个人智慧和治厂魄力，全厂职工的凝聚力更强了。

　　零的突破

　　1994年度，正值政企分开的改革关键时刻，原平果糖厂首次突破亿元产值大关，成为平果县乃至百色地区第一家县级国有企业实现亿元产值零的突破。按有关规定，厂主要领导领到了6位数奖金，副职也是近6位数，这在当时对普通劳动者来说，不啻于一个天文数字。消息一经传出，社会上一时议论纷纷，甚至连厂里的大多数职工都对此也颇有微词。了解内情的人却认为那是领导应该得拿的奖励，乃师出有名、取之有道。

　　原来，1993年初的一天，时任百色地委书记的李克（现河南省副省长）来到平果糖厂视察工作，厂领导向李书记汇报企业工作情况（笔者是会议记录员），当喜报平果糖厂荣获“全区糖业系统先进单位”及汇报生产计划时，李书记说，得到这个荣誉称号并不错，但我更看重的是实实在在的工作成效和经济效益。李书记接着说，你们厂年产值已达七八千万元，现在我们百色地区县级国有企业还没有一个年产值达亿元的工厂，我看地委给政策，制定适当的生产指标和激励机制，由企业出力争取率先建设一个亿元厂，为全地区县级国有企业做出榜样，发挥带头示范作用，你们看怎么样？庞雄礼厂长当场口头答应接受李书记这个在当时看来是很难完成的任务。最后，李书记还慎重其事地说，军中无戏言！过后不久，地委相应下发了相关文件，打开企业改革的先河。

　　一个县级企业要在短短的一两年内增加年产二三千万元的产值，谈何容易。也就是说靠实力能做到的，你受奖励职工心服口服。庞雄礼生性就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既然答应了就要力争完成，而且要完成得漂亮。经过认真细致的分析思考，庞厂长清醒地意识到要完成任务面临的主要问题，特别是原料蔗供应不足是最关键的制约瓶颈；其次，甘蔗糖分高低；其三，工厂的生产工艺老化，糖分抽出率低。找出了问题的关键，他下决心下好这三板斧，扭转企业不景气的局面。他是学化工专业的，对于制糖技术工艺成竹在胸，可对前两个甘蔗生产问题比较生疏，他下决心不懂就学。

　　首先，他意识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原料蔗供应不上你再有怎么高的技术也是用不上。农务科是糖厂的第一大车间，只有抓好第一车间生产，保证原料蔗的供给，再加上改进制糖工艺，完成指标是没有问题的。为此，他把注意力放到农务科上，重点协调甘蔗生产。基于这个思路，他把大部分精力转入到抓农务工作的重点上。领导重视农务工作，要人给人，要技术培训资金给资金，作为农务科的农艺师，我感到很荣幸，特别是科里制定的甘蔗高产高糖栽培技术及生产管理规划都能顺利落实实施，对工作有很大的促进作用。往时庞厂长主要是在车间抓生产，我们农务人员很少跟他接触，这回他跟我们下乡抓甘蔗生产，就在他的身边工作，便深深地感受到他身上有一种对工作的闯劲、创新精神。知识面广的人触类旁通性很强，那时平果蔗区甘蔗含糖量为13.0%左右，他说如果能提高0.5个百分点的含糖量，那年产20多万吨甘蔗就增加产糖一千多吨，那效益相当的可观。他指定由农务技术员制定提高甘蔗糖分的生产技术具体方案并加以实施。我们只能在栽培技术管理上列出如下几个方案：一是扶植蔗农采用机耕加深耕作层，增强土壤的蓄水保肥能力；二是改春植为冬植，延长甘蔗的生长期，提高单产。之前平果蔗区还以2-3月份的春植蔗为主要栽培方式，改在上年的年底至当年的年初覆盖地膜即冬季种植，此时正值甘蔗收获时节，种源充足质量好，还能有效延长甘蔗生产期1-2个月和增加糖分积累；三是推广高产高糖新品种、增施有机肥、建立高产栽培示范带动指导面上生产等。他看方案后就作出扶植蔗农生产的决定：敞开供应糖厂的滤泥给甘蔗种植大户；在种植大户中推广机耕，糖厂给予补助；面向全县蔗区预拨每亩50公斤的复合肥和种子款；为鼓励群众推广种植良种甘蔗，从当年起实行良种加价收购办法，即良种甘蔗每吨加价5元。由于措施有力，极大地激发了广大蔗农的种蔗积极性，1993年新增种植甘蔗比上一年增2万多亩，总产25.01万吨，增加产量6万多吨，一跃跨过了年产二十万吨的大关，呈现跨越式发展，为实现企业增效、财政增长、农民增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其次，为提高甘蔗单产和糖分，庞厂长可谓深思熟虑，想方设法依靠科学技术和增加投入来实现甘蔗增产增糖的计划目标。庞厂长曾经交给笔者一个特殊任务，了解收集广西甘蔗生产专家的信息。当时甘蔗专家主要集中在广西农业大学和广西甘蔗研究所，广西甘蔗研究所的情况我不太熟悉，而我曾经在广西农业大学的前身──广西农学院求学过，著名甘蔗专家霍润丰就是我的甘蔗高产高糖栽培技术和育种课的科任老师，但那时已退休了。青年教师李杨瑞（后任广西农科院院长）虽不是我的科任老师，但他的名气很大，当时已是广西后起之秀的著名甘蔗专家了。他是我国自己培养的第一位甘蔗科学研究博士，曾两次赴美做访问学者，在甘蔗遗传育种基础理论方面的研究达到世界先进水平，有多项甘蔗科研成果应用到生产实际中，有的发挥了明显的增产增糖效果，其中甘蔗增糖剂受到各地蔗区的普遍推广应用。我提供这个信息，庞厂长亲自请李杨瑞来平果蔗区现场给农户上技术指导培训课，提高农户种植甘蔗的技术水平，从而达到提高产量和糖分的目的。李老师带着他的科研成果来到平果蔗区长住一周，深入蔗区指导农户推广应用甘蔗增糖剂和高产栽培技术。

　　期间，庞厂长指派我全程接待和协助李老师开展工作，使我有那么一次不可多得的与大师零距离接触的机会，那才真正体验到什么叫受益匪浅了，也才感知到专家的学识是那么的渊博，而自己的知识是那么的肤浅，尽管我们穷一生的努力也难以企及那样的高度，但我从内心里崇尚他，值得我终生学习与攀登，这也是成为后来激发自己不断努力进取的原动力。

　　由于施放增糖剂是个生产实用新技术，许多农户不熟悉其增产增糖原理，心中没有底，不太情愿施放。了解到这个情况后，李老师深入蔗区现场做示范推广，不但免费发放增糖剂，而且施放增糖剂的厂里每亩再补助3元的劳务费。有一天，我们去到新安那劳蔗地实地操作增糖剂的使用示范，李老师当时虽然已是著名的甘蔗专家，仍然与我们基层技术人员做农业推广普及应用技术基础工作，而且操作起来非常的熟练，没有一点大学者的派头，具有很强的亲和力，从他身上我感受到什么叫大师的风范。我们指导8户喷洒16亩甘蔗，带动面上60户120亩施用。到砍收时，经过有关部门实地验收，喷洒增糖剂的平均每亩增产0.36吨，含糖量提高0.86%（绝对值）。按当时全县甘蔗平均单产3.8吨计算，每亩增糖33公斤，增糖效果明显。

　　过程中还有一段小插曲。有一次，庞厂长下乡走到蔗区，蔗农询问他有关甘蔗田间管理技术，他半懂半不懂地给解答，那位蔗农听解答后显出一片茫然的样子。看那蔗农的表情，他感到自己对甘蔗种植管理技术还是一知半解而愧疚。过后他跟我说，能不能写一本简明实用的甘蔗生产技术指导书，用来培训蔗农以提高种蔗管理技术水平？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把我过去发表在原《广西科技报》等报刊上有关甘蔗栽培管理技术的文稿重新整理，又增加编写了一些内容，编写成《实用甘蔗生产技术指导》一书。在编写过程中，每写出一章庞厂长就让我拿原稿给他看，说实话，他不是帮审稿，而是看了以后，下乡遇到蔗农询问就摆上用场，再一个是检验我写的文章是不是适用于生产实际，这是主要目的。经过几次与蔗农的互动中，他认为书的内容基本可以了，但还存在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并提出不少的修改意见，我都一一按其意见完善书的内容。书写出来后，他说以后培训农户种蔗技术，就以它为教材。得到这个肯定，我满心的高兴，加署上庞雄礼的名字，就信心满满地把书稿投给广西科技出版社。确实，在写书的过程中，他提出了很多有益的建议，我就用他第一次问我的原话作为书名，这并不是傍领导、借名堂、或是恭维奉承什么的，署上他的名也不是虚的。

　　或许是便于统计数字和字面整齐，报刊杂志等要求作者用方格纸誊写稿件。方格纸的方格数有多有少，一页最多的是320个方格，少的也有240方格。为便于留空修改，我一般都是选用240方格的稿纸，十多万字的书稿需要近两千张稿纸，叠加起来有一大捆。那时写稿全是手写的，一般都要留底一份，只能垫复写纸誊写。复写要专用圆珠笔，运笔时手腕要尽量用力压，复写面才清楚，比用钢笔写字着力多得多，更要紧的是复写多了笔法僵硬，笔法书写影响很大。拿到邮局去投稿没有那么大的信封，只能捆绑成一大捆，再用牛皮纸包装封面，写上投递地址才投寄出去。

　　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办公室收发员传话，叫我到办公室等待接一个南宁来的电话（先打到办公室约定时间）。电话那边先询问核实我是不是书的作者后，说，你的稿件我们已审阅，初步拟定采用，但要对部分内容作修改，还要充实一些材料和数据，望你在近段时间抽空来南宁商谈。起初我都不敢相信，叫对方重复叙述后，才确定是出版社的编辑电话，这时一直惦念的心变成了一股喜悦涌上心头。后来出版社的吴明生主编出面跟我商议改稿的事，并提出了修改意见和要求。

　　90年代还没有像现在的自费出版那样的随意，出版社很注重自身的形象和品牌，用稿主要是以质量来取胜。但有个条件，是作者必须承销印数的一半。当初，这本十几万字的书出版社拟定书价为5元，庞厂长亲自去跟吴主编解释，说我们出这书是用作培训农民的教材，扶植农户生产是我们大家共同的职责，把书价尽可能定低一点，让利于农。经过协商，最后确定印一万册，书价定为3.2元。吴主编说，这个价只相当于印刷的工本费，报社没有利润可言。最后他也明白告知我们：好在报社也有农业科技出版补助项目，从项目中拿点补助资金。书的出版就这样定下来了。

　　在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出版这本书没有用厂里的一分钱，糖厂只跟我购买3000册发放给农户，其余的我拿到田东、巴马等蔗区找同学帮销售。我拿销售书的发票给厂长签字时，他说书里有我（指他）的名字不能签，叫我去找分管领导审核。我就去找分管农务工作的农军副厂长签。农副厂长向来办事号称缜密、讲原则性，他叫人去点那书本的数量后再签字。而往常审核过关后领导签字大都只签“同意”两个字即可，而那次农副厂长却写得清清楚楚：“经农务科集体讨论同意购买《实用甘蔗生产技术指导》资料3000册，用于发放给甘蔗种植专业户和重点户。”落款才签领导名。

　　算起来售书没得什么利润，实际上我只收得出版社给的3200元稿费（税后）。当时平均工资500元左右，这相当于半年的工资了，算是一笔不菲的额外收入。书是署两个人的名字，当然要把稿费平分。当我把稿费送给他时，他说书是你写的，我只是挂个名而已，意思意思就可以了。一般来说，算数取整数不计尾数的算是高风格了，而他只象征性地收取尾数，退回整数给我，人格高下立见。

　　那时，糖厂把蔗农真正当作“上帝”对待，从不在蔗农身上打过主意，而是从企业内部挖掘潜力，增强企业的活力，反哺甘蔗生产。以前，糖厂按照有关文件制定原料蔗收购质量标准时，规定同一个品种的甘蔗凡留蔗尾作种子的，收购价每吨高出5元，反之则降低5元。被蔗农称之为“霸王条款”。处于弱势地位的蔗农也只能长期被动地接受这个不对等的条款。庞厂长下乡时有蔗农当面跟他反映这个问题，庞厂长当场宣布从当天起取消这一条款，执行同一品种按砍尾留种子的最高价收购。听到这个消息，蔗农真的奔走相告、举手欢呼。这一改动，每个榨季收购20多万吨甘蔗就直接让利于农100多万元。

　　蔗农的利益是第一位。比如，为图省事，蔗区农户砍收甘蔗时一直都用蔗尾叶来捆绑原料蔗，并已成为常规惯例。蔗叶又是冬季耕牛最好的饲料，也可还地埋压作肥料，提高蔗地肥力。凡用蔗叶捆绑的，进厂时统统扣除捆带和杂质3—5%不等，而实际上蔗叶绑带连杂质重量最多占不超过2%，蔗农的损失是冤枉的。糖厂也是很无奈，实行这个较重的扣杂率，原本是想叫农户改变不用蔗叶作捆绑，但收蔗绑带材料却缺乏。再说糖厂虽然扣杂了，但蔗叶杂质在压榨和过滤阶段不但直接带走部分糖分，而且影响制炼工艺，从而产糖率低，糖产品质量差。结果蔗农和糖厂都是受损失者，变成了双输。历届厂领导都想方设法解决这一大难题，但收效甚微，甚至有人曾打出“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的旗号，提出把企业经营管理的部分费用摊派到蔗农身上，即加大绑带杂质扣除率，甚至调减收购价，分摊成本支出，仍解决不了问题。

　　有一段时间，平果的蔗糖增长速度较快，周边兄弟县慕名前来考察取经。隆安糖厂一个随行人员见到进厂原料蔗是用蔗叶捆绑的，无不讽刺意味地说了一句话：哦，原来平果的甘蔗增产是用蔗叶来当产量的。这句喝倒彩的话不啻于当面给厂领导一记响亮的耳光，作现场经验介绍的庞厂长脸色也阴沉下来，有一种名不符实的羞愧感。为了改变这个小习惯大问题，庞厂长下决心推广竹蔑捆绑原料蔗，以至改变这个数十年留存下来的顽症。这首先涉及到蔗农的切身利益问题，怎么办？还是企业让利。经过充分酝酿，糖厂出台规定：收砍甘蔗时凡用竹蔑捆绑的糖厂每吨补助竹篾费3元，而且执行0扣杂。糖厂甫一推出这个优惠条例，就得到蔗农的拥护，农户要砍收甘蔗都先要买竹篾，蔗叶也可留下来作耕牛过冬饲料，也可作还田肥料，达到了一举两得的目的。由于时间仓促，起初竹篾货源少，供应不足，有的农户买不到竹篾。问题反映到厂里，庞厂长指定农务科到竹子之乡的宾阳县组织货源，由糖厂排车运输按成本价保证供应蔗农，断货的追究农务科的责任。还特别强调的是，农务科是专门为蔗农服务的部门，绝不能把组织供应竹篾当作生意来经营，赚取蔗农的钱，并明确规定，当市场货源充足时农务科立马退出，不准利用企事业资源垄断经营竹篾生意而获利。由于措施有力，服务到位，当次榨季就顺利推开，进厂甘蔗全部用竹篾捆绑，执行零扣杂，蔗农出售给糖厂的甘蔗一斤不少，还得补助，何乐而不为？按以往榨季扣除蔗叶等杂物平均3.8%左右计，一个榨季收购28万吨，仅此一项农民相当于增加10640吨，按当时每吨收购价125元计，一个榨季农民额外获利13.3万元。糖厂所榨的甘蔗糖分抽出率却比上个榨季提高了0.23%。最终真正实现了企业增效、蔗农增收的双赢目标。这个切实可行的措施推出之后，一下子就解决了建厂四十余年来，历届领导一直都想解决而解决不了的遗留下来的一个老大难问题。

　　企业每一个涉农优惠政策的小“改进”都需要上百万元的资金作保障，在保证蔗农的经济利益不受到损失的前提下，舍得花本一项一项地整改完善，而且每一次的整改都使企业提高经济效益的同时，也让蔗农真正得到利益，不断提高企业的服务水平和信誉，从而取得了蔗农的信赖和支持。这期间仅三四年时间，平果蔗区的甘蔗总产量一年一个新纪录，从十多万吨到二十多万吨，一直增到三十多万吨的高峰期。

　　再如，90年代前，由于受到糖厂的生产能力和交通运输条件的制约，糖厂没有把榜圩、凤梧、黎明等乡镇的蔗区划为机蔗区管理，甘蔗生产处于自生自长的状态，种蔗的效益时好时差，波伏不定。糖价涨的年份蔗农就热衷搞土榨糖，糖价低的时候群众则要求政府收购交售给糖厂；正好是相反，糖价高的时候政府通过行政手段强制蔗农把非机蔗区的甘蔗交售给糖厂，糖价低时糖厂对非机蔗区的甘蔗收购积极性不高，服务不到位。形成了群众自主经营与行政管理的矛盾。当时，我曾与时任县委政策研究室主任的陆瑞群合写了一篇《关于把榜圩、凤梧等蔗区纳入糖厂机蔗区管理范围》的调查报告。调查中发现榜圩、凤梧蔗农种植甘蔗管理技术精细，单产高，但蔗农不太愿意把甘蔗交售给糖厂。其原因固然很多，其中的主要问题是各家各户零星种植，面积少，产量不多，多的七八吨，少的二三吨，单户不够一整车装运，蔗地离糖厂近百公里，交通运输不便，农户又不适应糖厂砍运蔗到户的做法。因此，建议新蔗区能享受老蔗区同等的扶植优惠政策外，应采取新蔗区新的办法，如执行就地收购，就地结算等，这样蔗农就会自觉主动地把甘蔗交售给糖厂。建议得到县领导的批示和肯定，还形成了相关的批示文件。庞厂长根据县里的有关文件要求，及时相应下发文件接收榜圩、凤梧、黎明、同老等作为糖厂新的机蔗区，并允许新机蔗区成立收购组，在田间地头收购蔗农不足吨位的零散甘蔗，接着又在凤梧乡路口买地安装一台地磅和设立结算室，就地收购甘蔗和结算蔗款，减少了蔗农往返县城押运交售甘蔗和领取蔗款的费用开支，受到蔗农的拥护和称赞，从而调动了蔗农的种蔗积极性，许多甘蔗空白村的农户主动种蔗、种好甘蔗，甘蔗生产快速发展。

　　第三，强化企业内部管理，把提高效益当作企业的生命线。一是抓成本管理。根据多年的制糖生产工艺管理经验，他制定了企业全员倒推成本管理办法，把主要构成产品成本的物耗分解到车间、岗位。先核算合理标准的物耗指标值，按此指标下达生产任务到车间、科室，由各车间、科室分解落实到岗位、到人，凡超过核定的指标则给予扣分扣奖，低于核算指标的按50%返还车间及个人，并给予一定的奖励，以资鼓励先进、鞭策后进。由于措施得当，尽管当年制糖辅助原料普遍涨价，但每生产一吨糖所需的成本比核定指标降低10元，全年共节约开支31.8万元。二是改进压榨技术，提高糖分抽出率。成立技术攻关小组，提高压榨抽出率，五个榨季平均混合产糖率12.2%以上，抽出率达99.3%。三是加强产品质量管理。庞厂长清醒地意识到，产品质量关系到企业的效益和兴衰，为提高产品质量，充实质检科的技术力量，从人力物力上给予倾斜，负责制定严格有效而科学的全面质量管理细则，从甘蔗进厂到产品出厂的18道工序，道道都定有质量控制指标。从91年到96年的5个榨季每个榨季平均一级糖产率都在90%以上。

　　通过实施以上各种有效措施，1994年度过榨甘蔗31.11万吨，产糖35611.85吨，酒精2496.5吨，完成工业总产值10238.13万元，税利4360.71万元，蔗农收入4500多万元，超额完成了百色地委下达的各项生产指标任务，分别荣获“广西经济效益百强企业”和“振兴百色工业明星奖”等荣誉称号。上述就是“零的突破”的前因后果。

　　题外话

　　上世纪90年代，一个县级国有企业突破亿元产值，这在百色地区是独一无二的，其本身就是个特大新闻素材。当时，也有几家新闻媒体工作者抓住时机，先后到厂里进行采访，充分挖掘这一重要新闻报道题材，最后只以简讯的形式刊登。作为糖厂的一名员工和业余通讯员，我完全有理由要把这个素材挖掘整理出来，大力宣传企业职工在艰苦创业过程中领导的带头作用，是弘扬社会主义优良传统的要义之一。我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以我一个多年业余新闻通讯员的角度，着手撰写了一篇经验性和纪实性的报道题材，目的是与糖业系统的同行们共享这一振奋人心的喜悦。据此，我撰写了《〈零的突破〉──平果糖厂实现亿元产值纪实》的长篇纪实通讯，洋洋洒洒近5000字，全文刊登在广西《监察之声》（后合并到《当代广西》）期刊上。同时还写了一篇人物通讯──《他为甜蜜事业呕心沥血──记平果糖厂党委书记、厂长庞雄礼》，也刊登在当年的《百色通讯》（《百色工作》的前身）上。达到了宣传企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并进的效果，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同步提高。

　　实现亿元产值后糖厂名声大振，作为全县工业经济的领头羊，各种称呼、名堂开始出现了。那时尚处改革开放初期，人际间称呼有点混乱，厂内职工甚至社会上有人把厂长称为“大老板”，就连政府部门的主要领导曾一度也有人称为“老大”。可能是头脑发热未散，人们称呼老板他也乐呵呵地接受。他未当厂长之前跟我聊得蛮可以的，他当领导后忙于企业经营管理，很少能跟他面对面谈心。有一次，我以朋友的名义跟他说：老板是私营企业老总的名称，是专门雇人帮做工的，靠剥削工人剩余劳动价值而发家起来，有随身秘书和防卫，过着资产阶级腐朽糜烂的生活。你是国企的厂长，也是职工的领头人，整天下车间与职工一起生产劳动，走田间地头发动蔗农种植甘蔗，哪里像个老板模样？过后他在职工大会上声明：“职工同志们，厂外的人我管不了，但厂内职工从现在起不准称呼我为‘老板’，如果不称为厂长的，可称为老弟老哥的都可以，也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1997年因工作变动，庞雄礼调往南宁市区直某大型国营糖业公司（现改为股份糖业集团）工作。他调走的那天，我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赠送给他作纪念，只从《菜根谭》里抄写“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观天外云卷云舒”这句话送给他。他说用一片纸张抄写难保管又留不得久，这个可比其它任何的礼物更有意义，要长久把它保存下去，这是最好的纪念。说着就打开笔记本让我写到里面去。我们虽然是同龄人，但他却一直都是我的顶头上司。平时都是他指导我们工作，那天我似乎变成长者给他留言勉励，角色转换，我有些激动，握笔的手不听使唤，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少了一份雅观。

　　今年5月的一天，我接到朋友的电话说，庞雄礼昨晚半夜在家没有先兆、没有病痛自然昏迷过去，当家人发现时已经抢救无效去世了。听到这个不幸的噩耗，我感到非常震惊之余，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然而，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是那么的沉重，沉重得叫人难以改变。天妒良才，英年早逝。才跨过知天命二三年，正是人生走向成熟收获的时期，已看惯了秋月春风，也看破了红尘，是因为生活的压力，抑或是工作的担子太重？你却怎么一说走就走了呢？抛开了人世间一切功名利禄的虚名，连句话都不留，就溘然离开这个喧嚣的尘世。你去得干脆利落、无牵无挂，却留给亲友们无限的思念。

　　因时值家严也刚于十多天前病逝，还在祭祀期之中，我没能亲自去参加其葬礼，只能寄献哀心。在此，只好拜托朋友奉送一份薄仪、代敬三炷香、替酹三巡酒，送他最后一程。

　　遥祝他上天的路一片坦途，到天国里自由自在地逍遥游仙境，不再受人间烟火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