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 | 社会化大生产下的企业、资产阶级与垄断

　　【作者按】

　　笔者是一名在制造业企业工作了数年的脑力劳动者，有感于当今寮国左派做体力劳动者调研的很多，但对脑力劳动者的意识形态、一般企业内部运作的模式以及整个社会化大生产体系进行调研的不多，因此便结合自身的工作经验写作此文。以下是全文的第一部分。

　　笔者所在的是一个规模约500人左右的民营企业，其大部分业务都是负责给上游的国企供货。在工作过程中，笔者逐渐对今天整个社会化大生产体系拥有了一定的认识。

　　首先要分析的是社会化大生产体系下企业与企业之间的关系。以笔者所在的行业为例，作为事关国计民生的核心行业，其最上游都是由私企无可动摇的国企绝对控制的。而笔者所在的公司，其绝大部分的业务就是负责给国企供货，制造相应的设备。国企依据他们的生产计划，将制造设备的任务分包给下游的分包商，分包商之间互相竞争，争夺国企订单；而上一级的分包商同样会把制造一部分零部件的任务再分给更下一级的分包商，就比如笔者所在的公司，一方面作为乙方承接为国企制造设备的任务，另一方面也作为甲方从其他公司那里购买设备所需的零部件。

　　基于以上事实，我们可以对社会化大生产下企业之间的科层制结构大致列出这样一个公式：

　　控制该行业的国企第一级分包商第二级分包商……

　　不过上面这个公式并没有达到最一般的抽象，因为国企之所以能够处于生产体系中的最上游，并非由于它的“国有”性质，而是因为它在该行业的垄断地位，它雄厚的规模和资本量以及市场份额有着其他私营企业难以逾越的差距。

　　在市场化改革进程中，部分关系国民经济命脉和高利润的产业仍保持国有企业主导地位。与此同时，随着市场经济发展，部分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也在特定领域形成了较强的市场竞争力。这三类企业共同构成了当前市场结构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那么我们的公式应该修改为以下这样：

　　控制某行业的垄断企业（国企、外资企业、民营企业三类）第一级分包商第二级分包商……

　　01

　　各资产阶级集团及其意识形态

　　基于对客观的经济结构的分析，我们现在可以对网上几种常见的意识形态进行分析，虽然他们本质上都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其分歧源于其经济实体在社会生产体系中的不同位置。

　　笔者公司的老板属于非常典型的民族资产阶级，由于公司在整个社会生产体系中与上游国企的高度绑定，该老板是一名狂热的民族主义者，鼓吹对外争霸乃至开战。（反而我们会发现寮国官方在这方面并没有这样狂热，也有时候会对外展现出示好的姿态，因为官方本质上要平衡资产阶级内部不同派别的利益，而笔者的老板只需要考虑作为与国企绑定的民族资产阶级他们自身的利益）

　　但是私人资本与国家资本之间也有矛盾。作为下游供应商，笔者的公司要时常应付国企的检查，或者说刁难，制造的产品如果发生质量问题或者延迟交货，有时候还会被处以罚款。只可惜笔者的老板对此是敢怒不敢言，他只敢把气撒在自己的员工身上，想必他心里也明白，他不可能挑战人家的垄断地位，何况他企业的生存都仰赖于人家提供的订单。所以，他们之间矛盾是相对的，利益的一致才是绝对的。他和人家那是“内部矛盾”，和打工人之间才是“敌我矛盾”。

　　互联网上另一种常见的观点，即要求寮国实行改革，要求国企放弃垄断地位，反映的则是那些在某些行业掌握着上游垄断地位的私人大资本的诉求。不同于上面所述的完全依附于国家资本的私人资本，这类私人大资本凭借其雄厚的实力开始要求更多政治上的话语权，他们觉得自己有能力向旧统治集团在政治上的垄断地位发起挑战。并且由于他们大多已经发展到了对国外进行资本输出的阶段，其经济利益不止局限于国内，这些资产阶级盘算着，如果官方不提供给他们足够的利益，他们大不了去和欧美资产阶级政府合作。

　　正因如此，对旧统治集团来说，这些私人垄断大资产阶级是不可靠的摇摆派。就拿互联网企业巨头们来说，许多人都有进军金融行业的意图。然而，无论这些私人大资产阶级多么不服对方在政治上的垄断地位，随着与外部帝国主义国家之间争霸的加剧，他们对外的资本输出不得不越来越依靠国家机器的保障。是跟随外帝，还是寮帝，他们必须进行二选一，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总是两头通吃。因此总的来说，这些私人垄断大资产阶级虽然在政治上总想挑战旧有集团的垄断地位，但出于自己的经济利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总还是要和大寮保持合作的。

　　寮国资产阶级中另一个常见的派别则是那些主要负责给欧美跨国企业加工初级产品的中小资产阶级，外资企业掌握着该产业的上游，而他们则是下游的供应商。这些人也就是大寮土自由派的阶级基础。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主义者，一般称他们为目田，其追求的政民、经自等目标，实质是服务于外资企业扩大在寮国的市场的，他们通常也对欧美国家的制度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批人在十几二十年前在网上声量很大，因为彼时的寮国本土产业尚未发展起来，不得不大量依赖给欧美企业加工初级产品，而随着寮国本土资本的崛起，寮国逐渐成为一个开始对外谋求资本输出的垄断资本主义国家，这些目田们的话语权也就越来越小，在舆论场上名声越来越臭。

　　通过对寮国经济结构的客观分析便可以知道，目田们虽然是代表欧美资产阶级利益的，但他们根本无力与占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集团竞争，并且今后还会越来越衰弱。这批人根本不具备角逐政权的实力，但他们的存在却是最好的御用反对派。

　　而对于左翼来说，这批目田的存在也使得许多人对左翼运动的战略产生了误判，他们认为统治阶级虽然可恨，但目田更危险，一定要谨防群众运动被目田利用，要和大寮战线去打击目田。但我们应当意识到衰弱的目田根本不构成威胁，寮国也根本不存在沦为美帝的“买办政权”的可能性。

　　十分明显的是，私人资产阶级越来越不可避免的团结在大寮身边，接受他们在政治上的领导，接受国家机器对其资本输出的保护，甚至是依据国企的生产计划去承担相应的下游订单，被纳入官资主导的经济轨道之中，而那些不服从寮官资的私人资产阶级将越来越边缘化。

　　02

　　对于垄断概念的理解

　　在参加社会生产之前，笔者对于“垄断”的概念理解不深，在这里结合笔者的工作经验简单谈谈。

　　我们都能够理解规模庞大、资本量雄厚的大企业对于市场的垄断，以及这种垄断造成的后果，如产品失去创新能力，消费者不得不花费比以往更高的价格去购买商品。但是垄断实际上并不只发生在大企业身上，垄断也并非只是全国性的，地区性的，它还有可能发生在更小的地域范围以及更单一的行业上面。

　　例如笔者所在的公司虽然规模只有500人左右，但他却是产业链上游国企所需的某一类设备稳定的供应商。名义上，不同公司之间需要展开竞争争夺国企项目，但实际上公司与其合作多年，该类设备基本上都会默认交给我司生产。事实上，我司对于该类设备的生产掌握着垄断地位。

　　现实的社会生产中的垄断现象就是这样盘根错节，产业链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存在相应的垄断。一个企业在某项业务、某片地区上拥有垄断地位的同时，又可能在另一块业务上，或者在该地区之外面临激烈的市场竞争。垄断使得企业丧失了进行创新、改善生产技术的动力，就像笔者公司，老板只会把赚得的利润投资到其他项目上，试图开拓更多业务，却对提高员工福利、升级设备以及改善生产的工艺流程毫无兴趣。这也就是为什么，发展到垄断阶段的资本主义已经成为了生产力发展的阻碍，现在资本主义作为一种落后的生产关系必须被推翻。

　　列宁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中对于发展到垄断阶段的帝国主义的腐朽性曾有过如下的论述：“帝国主义最深厚的经济基础就是垄断。这是资本主义的垄断，也就是说，这种垄断是从资本主义生长起来并且处在资本主义、商品生产和竞争的一般环境里，同这种一般环境始终有无法解决的矛盾。尽管如此，这种垄断还是同任何垄断一样，必然产生停滞和腐朽的趋向。在规定了（即使是暂时地）垄断价格的范围内，技术进步因而也是其它一切进步的动因，前进的动因，就在一定程度上消失了；其次在经济上也就有可能人为地阻碍技术进步。”同时，他也认识到了垄断非但没有消灭市场竞争，反而使得竞争更加激烈，使得资本主义的矛盾更为尖锐：“从自由竞争中生长起来的垄断并不消除自由竞争，而是凌驾于这种竞争之上，与之并存，因而产生许多特别尖锐特别剧烈的矛盾、摩擦和冲突。垄断是从资本主义到更高级的制度的过渡。”

　　笔者在工作中全部的观察和经验都证实着列宁的判断，加深着对垄断和帝国主义的理解。对于那些幻想着回到早年间资本主义美好的自由竞争时代的小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民主派们，对于幻想着市场万能论的哈耶克信徒们，只要他们像笔者一样，在生产实践中感受到垄断企业的腐朽及其地位的不可动摇，感受到产业链上游的大企业对小企业的压迫，他们就能理解到为什么自由竞争的结果必然是垄断，资本主义永远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前垄断的自由竞争时代了，就像一个成年人不可能回到他的童年时代。

　　无产阶级对于垄断和帝国主义的回答，只能是社会主义，而不是回到那个已成过去的自由竞争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