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地里没有资本家

　　我老家在河北平原，靠近白洋淀，那地方地不算多，人不少，庄稼年年种，粮食年年打，可我们家从来没富过。爷爷说他年轻的时候，生产队一干就是一整天，一口铁锅几百口人轮流吃饭，也穷，可那时候穷得明白、穷得团结。可现在呢？地还是那片地，人还是那群人，机器先进了，种子良种了，互联网、无人机都上了，怎么我们反倒更苦了？

　　你说农民懒？你说农民不愿意搞科技？你说我们落后、不懂经营？可我们祖祖辈辈靠天吃饭、跟地打交道的，就比不过一个靠炒地皮发财的？城里一个房地产开发商，一年收入顶得上我们村子一百年的粮食产出，这公平吗？

　　我爹这辈子没离开过村，每年种六亩地，小麦、玉米，套种点瓜果蔬菜，早些年还能攒点钱，供我上学、娶媳妇。可这几年，他明显变了，话少了，背也越来越驼了。我问他：“爸，咱这活干得值得吗？”他抽着旱烟，没回我话，就看着地里的秧苗发呆。

　　我明白他的心思。种地不挣钱。这年头化肥贵、农药贵、种子贵，灌溉要电，农机得油。卖粮的时候，收购价低得让人吐血，粮贩子压价，合作社拖账，国家补贴看着有，其实能落到我们手上的那点钱，还不够给机器换机油。

　　我们村前些年也搞过“家庭农场”，几个胆子大的，把全村几百亩地都流转过来，弄了大机械，雇人管理，还请了所谓“农业顾问”。刚开始确实气派，外面来参观的络绎不绝，说我们是“农村现代化的样板”。可干了三年，欠了一屁股债，机器坏了没人修，作物卖不出去没人收。那几个大户全跑路了，地又撂荒了。

　　我妈说：“你别学你爹，以后不许你回村种地。”

　　可我心里不甘。为啥我们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地，农民活得就这么窝囊？种庄稼怎么就成了赔本买卖？难道这地只属于银行、资本家、城里炒房的？我们农民种地就是为了让超市多卖点高价菜、让大资本拿地搞开发、让房地产把地圈了盖别墅？

　　我开始找答案。不是从农业大学的论文里，而是从历史里。那时候我在县图书馆里找到一套《毛泽东选集》。我一个下午读完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激动得晚上都没睡好觉。毛主席说：“农民是革命的主力军”，可现在我们农村连像样的组织都没有。家家户户单干，挣的都是小头，扛不起价格、斗不过资本、联合不起来。

　　我又读了《论联合政府》《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一句话砸进我心里：“合作化是社会主义农业的基本道路。”我明白了，问题不在农民，而在我们今天的体制早就把农村当成资本的后院，既要让我们供血，又不让我们有地位。市场经济这套东西，在城市里是商品，在农村里就是镰刀。它割地、割人、割命。

　　你看那些搞农村电商的，拍点视频、卖点苦瓜、拉点流量，就说自己“带农民致富”。可真正种苦瓜的，连邮费都寄不起。你看那些搞“美丽乡村”的，把村头修个凉亭、弄个灯光秀，就说“实现乡村振兴”。可真正住在村子里的，年年流失、青壮不回、老人留守，谁在振兴？

　　我们村这两年来了几个城里的公司，说要搞“智慧农业”，把我们地租过去，说用AI种田、无人机施肥、区块链管理……你听听这是给谁听的？是给资本、给政府、给招商引资听的，不是给我们农民听的。他们不懂地、不认人、更不在乎粮食。他们只看地有没有开发价值，能不能转化为“收益模型”。

　　真正爱地的，是那些每天摸着土、看着天的父亲母亲，是那些半夜出来赶水肥的庄稼人。他们不懂什么叫大数据，但他们知道一阵风、一滴雨、一个虫子的脾气。他们也许文化不高，但他们是最有经验的科学家。可现在，这些人、这些知识，全被边缘了、被污名了。

　　说到底，农村的问题，不是“技术落后”，不是“农民素质差”，而是制度出了问题。资本不种地，但却能控制地的流向；农民种地，却连卖的权力都没有。你有再好的种子，也比不过一个垄断渠道。你种出再多粮食，也架不住中间商层层压价。

　　而且，现在农村最大的敌人，不是荒草，而是金融。你听说过“地抵贷”吗？农民拿承包地去贷款，一旦还不上，银行可以通过法律手段“收回使用权”，转租给企业、个人。表面上还是农民的地，实际上早变成了资本的玩物。我们老家几个叔伯就是这样，把几十亩地抵了出去，换点钱盖房子、娶媳妇，最后连家底都没了。

　　我越想越觉得，那时候搞人民公社、搞集体经济，是有道理的。不是说不犯错误，而是那时候农民有主人翁感，有组织、有保障、有力量。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工农之间有对口支持，国家对粮食保底收购，还有合作医疗、集体教育、农村夜校……你说现在农村进步了，可我们连个像样的诊所都没有。以前一个赤脚医生，三里五村都叫得上名；现在你生个病，先问你有没有医保，再问你有没有钱。

　　我们是不是该重新问一句：农村要走什么路？是资本化、公司化、城镇化，还是合作化、集体化、社会主义化？

　　我不是搞理论的，也不是干部，我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在城里打拼后又回乡看地的人。我站在田埂上，看着天边的晚霞，看着父亲背着锄头慢慢往家走，我忽然觉得，这块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它需要变。

　　怎么变？靠市场不行，靠资本不行，靠单干也不行。我们要组织起来，搞真正的合作社——不是那种挂个牌、骗补贴的假合作社，而是真正让农民自己说了算的集体经济。我们要建立属于自己的议事平台，要有代表农民发声的组织，要把过去人民公社的精神拿回来，不是照搬，而是发扬。

　　农民不是愚昧的，也不是不愿意改变的。我们只是不愿意被当傻子耍，被用来装点门面，被当成牺牲品。我们要的是土地的权利，是粮食的尊严，是作为一个劳动者、一个中国人的应有地位。

　　庄稼地里没有资本家，也不该有他们。庄稼地是农民的，是国家的，是人民的。如果我们还想吃得踏实、活得安稳、走得久远，就得从根上清理掉那些侵蚀土地、侵蚀人心的毒瘤。

　　我们不怕穷、不怕苦，就怕没有希望。但希望不是等出来的，是干出来的，是斗争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