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胡适社会思想批判 || 民族自卑论

　　真个人主义者胡适为了做“淑世”主义运动，对中国社会的过去和未来负责，就不能不考察中国社会的现状。他怎样考察中国现状呢？就是要“照照镜子”，并且要“大家来照照镜子”。这镜子是什么呢？是西方文明国家，特别是美国。他选定了镜子以后，就戴起主观主义的有色眼镜，看到镜子中所显现的中国的现象竟是那么丑恶、野蛮、落后，不觉得自惭形秽。他于是运用实用主义的方法来对中国社会作“纵剖面”和“横截面”的分析了。

　　在“纵剖面”方面，胡适认为“我们的固有文化实在太贫乏了，谈不到太丰富的梦话”。他接着说：

　　我们且谈谈老远过去时代罢。我们的周秦时代当然可以和希腊罗马相提比论，然而我们如果平心研究希腊罗马的文字，雕刻，科学，政治，单是这四项不能不使我们感觉我们的文化的贫乏了。尤其是造形美术与算学的两方面，我们真不能不低头愧汗。我们试想《几何原本》的作者欧几里得正和孟子先后同时；在那么早的时代，在二千多年前，我们在科学上早已太落后了！从此以后，我们所有的，欧洲也都有；我们所没有的，人家所独有的，人家都比我们强。

　　我们看，胡适的有色眼镜只看到我们固有文化那些方面，而对于我国历代出现的许多伟大的思想家、科学家、发明家、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和艺术家以及丰富的文献等等，胡适是一点也不愿称道的。他还自己夸张地说：

　　我们的固有文化究竟有什么“优”“长”之处呢？我是研究历史的人，也是个有血气的中国人，当然也时常想寻出我们这个民族的固有文化的优长之处。但我寻出来的长处实在不多，说出来一定叫许多青年人失望。依我的愚见，我们的固有文化有三点是可以在世界上占数一数二的地位的：第一是我们的语言的“文法”是全世界最容易最合理的。第二是我们的社会组织，因为脱离封建时代最早，所以比较是很平等的，很平民化的。第三是我们的先民，在印度宗教输入以前，他们的宗教比较的是最简单的，最近人情的；……这样的宗教迷信的比较薄弱，也可以算是世界希有的。……此外，我想了二十年，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优长之点了。

　　自称是历史学家的胡适想了二十年，只想出“最简易合理的文法，平民化的社会构造，薄弱的宗教心”三点作为中国固有文化的“优长之点”，这真是他的“愚见”。我国语言的“文法”是否“最简易合理”尚待讨论，我们觉得“文法”越复杂才越能显出那国文化的高度。至说中国的“宗教迷信”的薄弱也是不合于事实的（此处不拟详论）。其中“平民化的社会构造”一点更是胡说。中国社会从西周到鸦片战争完全是封建时代，从鸦片战争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是半封建半殖民地时代，在这时代以前的社会能说它是平民化的社会么？实际上，就胡适的“愚见”说来，中国固有的那三个优点都是靠不住的，他或者可以说中国文化是绝无优点的，所以他在另一个地方作出如下的结论：

　　我们必须承认我们自己百事不如人，不但物质机械上不如人，不但政治制度不如人，并且道德不如人，文学不如人，音乐不如人，艺术不如人，身体不如人。

　　依照胡适的结论：中国“百事不如人”，这真是帝国主义代育人所说的“中国民族是劣等民族”了。因此，他从中国社会的“横截面”指出了中国社会的许多劣点，这些劣点是“五鬼”、“三害”、和“十一宝”。

　　“五克”——贫穷、疾病、愚昧、贪污、扰乱。

　　“三害”——鸦片、小脚、八股。

　　“十一宝”——骈文、律诗、八股、小脚、太监、姨太太、五世同居的大家庭、贞节牌坊、地狱活现的监狱、廷杖、板子夹棍的法庭。

　　依胡适看来，那“五鬼”、“三害”和“十一宝”是使中国成为劣等民族的大病原。这些大病原，与封建主义的压迫和剥削无关，与帝国主义无关，而始终坚决地认为“是我们的老祖宗造孽太深了，祸延到我们今日”。胡适认为：中国今日的落后、黑暗和罪恶既然是祖宗积的德，造的孽，便必须对祖宗负重大的责任。怎样去负重大的责任呢？依胡适说，就是自己要“认错”，要“反省”，要“知耻”。且看他说：

　　我们还想把这个国家整顿起来，如果还希望这个民族在世界上占一个地位，——只有一条生路，就是我们自己要认错。

　　我们民族的信心必须站在“反省”的唯一基础之上。反省是要闭门思过，要诚心诚意的想，我们祖宗的罪孽深重，我们自己的罪孽深重；要认清了罪孽所在，然后我们可以用全副精力去消灾减罪。

　　今日的大患在于全国人不知耻，所以不知耻者，只是因为不管反省。

　　真诚的反省自然发生真诚的愧耻。孟子说的好：“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真诚的愧耻自然引起向上的努力，要发宏愿努力学人家的好处，铲除自家的罪恶。经过这种反省与忏悔之后，然后可以起新的信心；要信仰我们自己正是拨乱反正之人，这个担子必须我们自己来挑起。

　　我们光荣的文化不在过去，是在将来，是在那扫清了宗罪孽之后重新改造出来的文化。替祖国消除罪孽，替子孙建立文明，这是我们人人的责任。古代哲人会参说的最好：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上面所引的那些话是胡适反革命思想的精髓。我们所认定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他认为那是祖宗罪孽深重造成的社会；我们认定必须进行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才能求得中国的自由，他认为要中国人知耻、认错和闭门思过，替祖宗消除罪孽，以便使中国民族在世界上站一个地位。胡适坚持他的反革命路线，教人们做淑世主义运动。“铲除过去的罪孽只是割下已往种下的果。我们要收新果，必须努力造新因。祖宗生在过去的时代，他们没有我们今日的新工具，也居然能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的遗产。我们今日有了祖宗不曾梦见的种种新工具，当然应该有比祖宗高明千百倍的成绩，才对得起这种新鲜的世界。”因此，他主张中国应当像日本那样能学外国，最好是学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