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个案，而是整个时代的病

　　昨天偶然刷到“打工诗社”的诗组《在富士康》（原文链接：在富士康），写得非常动人［真的写的非常好，十分推荐同志们去看一看］。只要曾经历过那样的生活，看到这些文字，立刻就会感同身受。

　　往下看时，看到一条网友留言：“最黑的厂，富士康。”

　　紧接着，就有另一位网友回复道：“你怎么不说让多少人就业了呢？”

　　看似简单的争论，实则是两种立场、两种阶级意识、两种世界观的激烈交锋。前者是从血肉之躯中喊出的呐喊，是在流水线深处、宿舍铁床之上、夜班疲惫之间挤出的愤怒；而后者，则是资本秩序培养出的乖顺辩护士，是被剥削者自觉为剥削体制辩护的典型体现。

　　那句“最黑的厂”，没有使用任何理论术语，却道尽了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现实逻辑：人在这里不再是人，而是部件、流程、数据，是为了“产值”而可以无限压榨的机器；“加班”是常态，“猝死”不稀奇，“离职”之后立刻就被替代。

　　而那句“你怎么不说让多少人就业了呢”，则是典型的市场经济话语逻辑，像极了当今舆论场对一切资本暴力的标准辩词：平台很苦，但它提供了就业；房价太高，但它拉动了经济；加班很惨，但企业在发展。一切都可以忍受，一切都可以牺牲，只要资本还能“运转”。他们不关心工人如何活着，只关心你是否还有“工作”；他们不在乎尊严与自由被碾压成什么样，只要你还维持着“就业状态”。

　　这两种话语碰撞得如此激烈，是因为它们分别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立场——一个是被剥削者的现场经验，一个是被市场逻辑规训后的“上位叙述”。

　　“最黑的厂，富士康”并非一时情绪的宣泄，而是千千万万工人忍辱负重、沉默劳动之后的真实呐喊。所谓“黑”，不仅指恶劣的工作环境，更指出了资本逻辑下高度制度化、技术化、合法化的现代剥削形式：十几个小时的流水线操作、极端机械化的岗位设计、制度化的压榨、毫无话语权的工人、动辄跳楼的绝望、以及将生命换成数据的冷漠系统。在这个系统里，人不是人，是可更换的部件，是为了达成KPI而燃烧的耗材。这种“黑”，不是旧社会工头的打骂，而是高度理性、高效管理下的系统性压迫，是市场逻辑与技术治理结合的新时代奴役。

　　而“你怎么不说让多少人就业了呢？”这种反驳，看似“理性中立”，实则是市场经济意识形态的典型语言。它不是在否认压迫的存在，而是在用“就业数据”稀释对压迫的指控，用“总体贡献”掩盖个体苦难。这种话术的实质，是将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权利——工作的权利——拱手交给资本，然后把是否“被雇佣”当作是否“幸福”的标准。换句话说，只要你被“使用”，哪怕你活得像机器，也应当感恩。你可以饿死，但不能说市场有错；你可以跳楼，但不能说富士康黑。

　　这种论调深植于市场经济的话语体系中。它将“就业”神圣化，把“被资本吸纳”视作人生的唯一出路。于是，一个工厂是否“好”，不是看工人是否有体面与尊严，而是看它解决了多少“就业问题”；一个政策是否“优”，不是看人民是否摆脱了压迫，而是看GDP是否增长了几个百分点。

　　这样的价值观将人变为经济指标的附属物，把生活的全部意义简化为是否进入市场、参与交换。在这种逻辑下，剥削不是问题，剩余价值的掠夺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你是否“有份干”。你还有活干，就没资格抱怨；你被剥削，那是你运气好。因为还有人比你更惨。

　　而在马列毛所代表的无产阶级世界观中，这种论调无疑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体现，是对阶级压迫的遮蔽与美化。就业不是目的，劳动不是为了被资本使用。劳动的意义在于人的全面发展，在于每一个人以尊严和主权参与社会生活。而资本逻辑主导下的“就业”，是通过剥夺劳动者的生产资料，将其赶出土地和小作坊，逼迫他们靠出卖劳动力为生，从而形成一个永久依附于资本的无产阶级。在这个意义上，“就业”不是解放，而是奴役的机制，是把人编入资本链条的手段。

　　毛主席说过，必须分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那句“最黑的厂”，可能并不出自深读马列的人之口，却道出了资本的残酷本质，道出了商品化生存的痛苦。而那句为“就业贡献”辩护的话，或许正来自被市场意识形态洗脑的中产或知识分子。他们习惯用资本逻辑解读一切，把社会问题简化为资源配置问题，把阶级矛盾粉饰为经济波动，最终成为剥削秩序的忠实辩护士。

　　不由让我想起阳老说的两句话：“人们都说贫穷限制了想象力，我说市场经济限制了太多人的想象力。”

　　这不仅是一句文艺感慨，更是一种意识形态批判。贫穷是物质的困境，而市场经济的陷阱在于，它不仅掏空了我们的口袋，更掏空了我们的思想；它教会我们感恩压榨、接受不公，并相信“除了这样别无他路”。这正是资本的精神驯化，是对被压迫阶级反抗可能性的预先阉割。

　　在这样的条件下，工人不是因为富士康“施舍”了岗位才活下来的，而是因为他们的劳动维持了整个生产体系的运转。富士康不是“给了”他们工作，而是靠掠夺他们的剩余价值才能成为庞然大物。它靠的是无限加班、超低工资、军训式管理、用完即弃的劳工制度。你看见的是他们“得到了”工作岗位，但你没看见他们“失去了”生活、未来与尊严。

　　更荒谬的是，如今“就业”竟成了资本的免罪金牌。只要你能“提供岗位”，你就有功；你就可以随意压榨、摧毁与收割。而资本恰恰就是靠这种话语逻辑，把整个社会变成流水线，把人变成工具，把异化变成理所当然。

　　为什么我们不能想象一种没有富士康也能活下去的社会？一种不靠出卖身体、不靠服从剥削也能体面生活的方式？一种劳动者能够以集体方式组织生产、平等分享成果的制度？我们不是不愿意想，而是整个市场经济的逻辑已经替我们规定了“想象的边界”。

　　不是我们无法想象新世界，而是这个世界反复告诉你，除了它没有别的世界。它让你把“有份工作”当成一种“幸运”，而不是应得的权利；让你把“加班到死”当成拼搏，而不是慢性屠杀；让你把“宿舍八人间”当成温暖，而不是集体贫困。它用“效率”“竞争”“激励”这些词，把一个原本可以集体合作、人人平等的社会，塑造成丛林搏杀、胜者通吃的修罗场。

　　它告诉你：你不是人，你是劳动力，是资源，是“就业数据”的一部分。它不会告诉你：你本可以是一个有尊严的劳动者，是命运的主人，是能够与同志们共同掌握生产资料的主体。市场经济不是让你更自由，而是让你更“顺从”；它不给你更多选择，而是只剩下一种活法：去被剥削，去感谢剥削。

　　我们拒绝接受这一切。我们要说，不是富士康给了多少人饭吃，而是工人造就了整个富士康；不是市场提供了就业，而是劳动者的创造维系了整个社会；不是资本值得感谢，而是它该被审判。真正的社会不是靠一部分人压榨另一部分人来运行，而是建立在平等、公有、协作的基础上。真正的“想象力”不是哪家厂能多招几千人，而是彻底摆脱“就业至上”的虚假叙事，重建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没有人被迫在黑厂中谋生的世界。

　　当我们终于能抛下“就业”这一奴隶的项圈，当我们终于明白“富士康不是救命恩人，而是吸血机器”，当我们终于不再重复那些为压迫者辩护的陈词滥调，我们就踏出了从奴役走向解放的第一步。这是阳老师口中的“想象力”，更是列宁所说的“破除统治阶级思想霸权”的革命意识。只有这种想象力，才真正值得信仰。

　　但正当我们鼓起勇气跨出这第一步，迎面而来的却是整个资本秩序的反扑——舆论的绞索、教育的洗脑、政策的紧箍咒，甚至来自底层内部的误解与自我审查。他们说：“没有富士康你去哪里吃饭？”仿佛整个社会的运行逻辑，非要建立在一个资本家恩赐“岗位”的基础上。

　　其实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没有就业”，而是人们一旦醒来，不再需要他们。

　　资本从来不是通过“创造”财富来维持自身统治的，它靠的是对劳动者的剥削、对集体的分裂、对公共资源的私有化。市场经济不过是这一机制的合法化话术，让你误以为你是“自由交易”的一方，其实你手里没有任何可以交换的筹码。你卖的是自己的时间、体力、健康、尊严——而买的，仅仅是一个活着的权利。当你向富士康感恩戴德时，你已经失去了对自身地位的判断，也断绝了改变命运的可能。

　　所以，当我们看到“你怎么不说让多少人就业了呢”这种话语时，必须警惕：这是一个裹着温情的枷锁，是给你戴上枷锁的人微笑着说“你该感谢我”。如果连最基本的反抗都被讽刺、被打压、被自我阉割，那就不仅是“黑厂”，整个社会都将变成一座没有围墙的监狱。

　　我们的出路，不是改善一两个厂的待遇，不是让资本家“多一点良心”，而是从根本上摧毁这种资本主导的逻辑，重建以工农大众为中心的生产方式。我们要重新把社会看作是劳动者的共同事业，而不是资本家的私人领地；我们要重新把生活的可能性打开，而不是在“就业数据”中争夺残羹冷炙。

　　富士康不是未来，它是我们必须终结的过去。市场经济不是希望，它是束缚我们手脚、吞噬我们灵魂的锁链。而我们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就业”，而在于团结；不在于感恩，而在于觉醒；不在于忍耐，而在于斗争。唯有如此，才能挣脱被“想象力”封印的牢笼，把明天从资本的手中夺回来。

　　这个世界必须改变，而不是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