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石|杀开血路是出路

　　然而，中央红军要奔“北上”这条出路，还必须迈过一道坎儿——天险腊子口。

　　“腊子口”这个地名中的“腊子”为藏语，意为高山谷口，位于甘肃迭部县境，是四川通往甘肃的重要隘口。山口两边是悬崖峭壁，中间是一条水深流急的腊子河，河上架有一座东西走向的木桥，对岸筑有坚固工事，并有鲁大昌部两个营凭险扼守。红军北上甘肃，除通过腊子口外，再无别路。

　　据时任国民党军新编第十四师第一旅参谋长张觉僧老先生回忆：红军右路军集结巴西、阿西茸地区准备北进之时，“鲁大昌接到驻天水第三军军长王钧通报和兰州绥靖公署主任朱绍良电令”，通报红军“有经甘南藏区向洮（临潭）、岷（岷县）北上企图”，要求鲁大昌“速调兵力进驻腊子口附近构筑工事固守，并相机截击。另派唐淮源第十二师前来岷县支援。”

　　鲁大昌在腊子口及其附近的部署是：第五团第三营王世惠部驻扎腊子口，第六团团长朱显荣率团部及二营驻扎康多（今腊子口乡），其第一营赵秀峰部加强第十二师唐淮源部一个营、第三营王桢部加强第十二师唐淮源部一个营，分别在康多（今腊子口乡）西南之刀扎山、黑扎山展开布防。当得悉红军已从包座东出的消息后，鲁大昌又紧急电令第一旅旅长率第一团两个营从西固（今舟曲）沿白龙江出援，“到腊子口附近，指挥朱显荣第六团固守腊子口要隘，并相机进击”。

　　也就是说，腊子口及其附近原有的守军是5个营，战前又得到了两个营的增援。

　　除此之外，随鲁大昌新编第十四师部驻岷县的特务团、驻洮州（临潭）旧城之骑兵团，以及鲁大昌部驻西大寨至新堡之线的第二旅、驻岷县西南三岔门之第五团等部队，均可为腊子口守军之呼应与后援。[1]

　　如果红军右路军能够执行和贯彻党中央“北出陕甘”方针的话，那么地方土军阀鲁大昌也好，中央军第十二师唐淮源部也好，都是难当其锋的，更不用说红一、四方面军主力合力出击。可现在这支刚刚摆脱一场内部危机却仍然执着地要把“北出陕甘”进行到底的队伍已不足万人，而且饥寒交迫，身心疲惫……

　　然而，除了突破这道天堑继续北上，他们已经别无退路。

　　16日，中央红军先头部队在康多（今腊子乡）以西的刀扎山、黑扎山击溃国民党军新编第十四师第六团两个营和第三军第十二师唐淮源部两个营，向腊子口天险逼近。与此同时，新编第十四师第一旅旅长梁应奎率该旅第一团两个营也经康多向腊子口驰援。红军紧追溃敌占领康多时，梁应奎所率敌援兵已从康多通过并与刀扎、黑扎的溃兵汇合，正沿腊子河赶向腊子口……

　　红一军主力紧随其后，向腊子口前进。

　　多年后，亲历此役的张觉僧老先生回忆道：

　　从康朵到腊子口，是一条长约20里的深沟，中间流着腊子河，向南归入白龙江，为白龙江之主要支流。河两边夹关着高耸入云的大山，两山长满树林，疏密相间。沿河仅有一条狭窄小路，蜿蜒崖际，行人不能成列。红军在后面攻击，梁应奎和旅部人员惊慌失措地向前奔跑，自相拥挤，及到腊子口时，已日落西山。

　　腊子口乃一夫当关，万人莫开的天堑，沿腊子沟两边向北延伸的山头，在此仿佛合拢。由沟底仰望上去，山口只有30来公尺宽，两边绝壁峭立，腊子河即从沟底流出，流速湍急，至此激荡而成漩涡，水深不能徒涉。在腊子口前沿两山之间横架着一座东西向的木桥，把两岸连接起来。要经过腊子口，非通过此桥别无道路。桥东山脚林缘有鲁大昌部预筑工事，山口内突出一块巨石，高宽约三、四公尺，上面筑有碉堡。口子后边有三角形的一片谷地，利用山坡亦筑有工事。我们察看形势后，配备兵力如次：第一团赵国华营（注：梁应奎带来的援兵一部）占领桥东沿山脚工事，四挺重机枪排列在桥头堡内，封锁向木桥进攻的道路；原驻在此的第五团王世惠营，仍占领三角形谷地的阵地，并作好战斗准备。

　　此时已近黄昏，忽见第六团团长朱显荣只带两名传令兵退了回来，据他说：“红军从右侧练绕到后边，将团部和预备队冲散，团部人员和电台不知去向中，刀扎、黑扎情况不明。附近树林子里，到处都有红军出现。”梁旅长指责说：“你指挥5个营的兵力，没有打仗，自己就跑回来。这样，如何向师长交代？”并即令其率领第六团退下来的数十名士兵，占领左侧山腰，掩护我左侧背。朱显荣团长听命令之后，即率着残部走了。谁知到了深夜12时，旅部派人去看，朱显荣已不知去向。以后才知道，他一直跑到渭源潜藏起来了，战事结束之后，才把他找回来。梁应奎率旅部人员当天到距腊子后面约5里的竹立旗地方，扎好旅指挥所。将腊子部署及朱显荣溃败情况电报师部。12时左右，即将师部复电，指示梁应奎指挥现有部队，必须固守腊子口要隘，已派王协宜率特务团前来增援，约拂晓即可到达。[2]

　　踩着梁应奎的脚后跟撵到腊子口的是陈光、肖华所率红二师，先头部队是黄开湘、杨成武所率红四团。当夜，红四团连续向守军发起了数次攻击皆告失利。张觉僧老先生后来在回忆中自陈：“我部在掩蔽部内一枪不发，俟红军攻到桥头时，以机炮、手榴弹火力封锁住木桥入口处。红军虽经数次冲锋，都因地势狭隘，无法展开。我军依靠天然要隘和坚强工事抗御，使红军第一次进攻未能攻过桥来，连接数次冲锋，都未得手。但我军已惴惴不安，不断向旅部报告，恐难支持，请增派援兵。这时旅部只控制一个特务连，无兵可派，只得把后边第五团的王世惠营调到前方，换下赵国华营，到后边休息。”[3]

　　这是个节骨眼儿，毛泽东、林彪、聂荣臻当晚联名致电跟进的彭德怀，准备重叠攻击：

　　彭：

　　⒈顷据二师报告，腊子口之敌约一营踞守未退，该处是隘路，非消灭该敌不能前进，似此三军及军委纵队除派一个团至刀扎里接防并筑工事外，余在黑拉原地不动。我们在黑朵寺不动，各部待命出发。

　　⒉据夺获敌电称，杨土司有派骑兵千名来黑拉扰乱说，请注意。

　　⒊每人筹粮十一天。

　　⒋二局速侦王、胡两部。

　　毛、林、聂

　　十六日廿四时[4]

　　但红四团在这时已经找到了破敌之策并已开始付诸实施：杨成武政委指挥第六连在正面采取小群动作轮番攻击，疲惫与消耗敌人；黄开湘团长亲率第一、第二连从腊子口左侧攀登悬崖陡壁，突袭守敌侧背……

　　那天晚上，林彪、聂荣臻、陈光都亲临前线指挥所，直接观察和指挥战斗。

　　黎明时分，红四团终于拿下腊子口，打开了通向甘南的门户。

　　腊子口守军败下阵来的情景，张觉僧老先生留有如下回忆文字：

　　17日2时前后，红军停止了攻击。梁旅长和我判断，可能在拂晓前要来一次更加剧烈的进攻。遂令王世惠营作好战斗准备，必须坚守，以待特务团来援，决不能随便撤退。一面又给师部报告情况，并催特务团迅速来援。但师部再未复电。至5时许，红军果然又开始了攻击，一面仍用少数部队从正面猛攻；一面用较大兵力，潜从我部左翼树林中攀登险峭的石山，以袭击我部侧背。我们发现情况后，虽知那边是断崖悬壁，不可能绕过去，但侧背已受到了极大威胁，军心动摇。天刚亮时，战斗越来越激烈，有一次，红军攻过桥来夺机枪，将一挺机枪架都扯坏了，终因人少，没有夺去。战斗至此，我部一个连长受伤，士兵受伤者亦有十余名。王世惠营长亲来旅部报告，如不及早退却，天大亮就撤不下来了。这时还未见到援兵到来，遂决心先撤到达拉山，再待援兵。当我部转移到达拉山时，师部派副官押送的迫击炮弹到了，当时以为特务团也快来了，但师部副官说：“师部在岷县方面只有一个特务团，不能开动。鲁大昌曾要求第十二师派兵来援，第十二师师长唐淮源不答应，并对鲁施加压力，大有要把鲁部从岷县赶走的气势。”梁应奎旅长了解到这种情况后，乃令将迫击炮排列在山顶上，向追击的红军猛轰，把几箱炮弹打完之后，留一班步兵作掩护，其余部队一直向岷县撤退。抵岷县南关时，已是深夜，第十二师在此放哨，不让通过，遂住到南关。次日早晨撤到城西南的张家坪，师部已奉令开始向临潭后撤。梁应奎率部也于19日晚后撤，岷县交由第十二师负责防守。同日清晨，红军大队已抵哈达铺，在该处休息两天后，继续向漳县、通渭之线北进，没有向岷县进攻，第十二师亦龟缩未出。[5]

　　上文所言守军已发现红军从侧翼“攀登险峭的石山”，但认为“那边是断崖悬壁，不可能绕过去”，其实这是小瞧了红军的误判。黄开湘团长率红四团一、二连攀上悬崖后发现是断崖后，仍然“不抛弃，不放弃”，继续摸黑寻路，不屈不挠地再攀断岩，终于把手榴弹扔到了守军的头上！而正面进攻的六连则在连长杨信义、政治指导员胡炳云带领下前仆后继地向木桥东头的重机枪阵地猛攻，“将一挺机枪架都扯坏了”。这般凶猛的战斗作风与黄开湘们在断崖上频频炸响的手榴弹一起发生作用，守军终于还是打熬不住，被迫撤逃……

　　红六连是原红四方面军二九四团编入的，战斗力相当强悍。

　　红四团一路穷追，翻越达拉山，当夜进至大草滩。

　　9月18日，中央红军先头部队进抵哈达铺，毛泽东紧随其后，到达鹿原里。

　　当晚20时，毛泽东致电率主力跟进的彭德怀及彭雪枫、李富春：

　　彭及彭、李：

　　一、岷敌守城，哈达铺无敌。第一纵队驻地回、汉民众已大发动，我军纪律尚好，没收敌粮数十万斤、盐二千斤。过大拉山后已无高山隘路。现一纵队驻占扎路、麻子川，纵队部驻鹿原里。

　　二、明（十九）日你们全部开来此间。中央队一科、二科驻鹿原里，二纵队驻漩窝、大草滩。三纵队驻红土坡。

　　三、部队严整纪律，没收限于地主及反动派，违者严处，请在明日行军休息时宣布。

　　四、缴获手提迫击炮三门，炮弹百余发，尚在大拉。请动员战士带来，可抛弃粮食拿炮弹。

　　毛

　　十八日廿时[6]

　　19日，军委纵队和中央红军主力全部到达哈达铺。

　　杀开血路是出路！

　　正如毛泽东所言，中央红军主力北进前方，再也没有腊子口这样的险关隘路了。　　

注释

　　[1]张觉僧：《腊子口阻击战》，《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原国民党军将领的回忆（下）》第43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1月第1版。

　　[2]张觉僧：《腊子口阻击战》，《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原国民党军将领的回忆（下）》第44～第45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1月第1版。

　　[3]张觉僧：《腊子口阻击战》，《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原国民党军将领的回忆（下）》第44～第45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1月第1版。

　　[4]《毛泽东、林彪、聂荣臻关于必须消灭腊子口之致致彭德怀电（1935年9月16日24时）》，《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696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5]张觉僧：《腊子口阻击战》，《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原国民党军将领的回忆（下）》第45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1月第1版。

　　[6]《毛泽东关于后续部队行动部署及严整纪律问题致彭德怀等电（1935年9月18日20时）》，《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698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