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劳工法院为何要替中国工人索赔？

　　2025年5月27日，巴西联邦劳动检察院正式对比亚迪及其两家合作建筑公司——中国金匠建筑巴西有限公司和巴西同和智能装备公司（江苏同和智能装备有限公司的巴西分公司）提起诉讼，要求比亚迪为220名受奴役的中国劳工支付总计2.57亿巴西雷亚尔（约合3.24亿人民币）的集体精神损害赔偿金，并赔偿其他违反巴西劳动法的行为。

　　该案涉及2024年12月“获救”的220名中国工人，他们受雇于比亚迪巴西公司在巴伊亚州工厂的建设项目。这些工人被发现居住在条件恶劣、不卫生且拥挤的住所内，由武装保安看守，禁止自由出入。他们的护照被没收，劳动合同包含非法条款，工作时间极长且每周无休。一名接受巴西公共劳动部(MPT)采访的中国工人表示，因长期缺乏休息导致疲劳，其手指被锯子锯断的事故即为疲劳所致。

　　去年年底，这起事件刚刚曝出的时候，国内一些人为了给比亚迪开脱，提出了种种带着阴谋论色彩的猜测，大致有三类：

　　1、当地的巴西工人眼红中国工人的工资水平，不希望中国工人抢他们饭碗，因此举报陷害；

　　2、巴西政府从中作梗，阻碍比亚迪在巴西建厂；

　　3、境外第三国势力挑唆，破坏中巴关系。

　　这些猜测的成分不能说完全不存在，但基本都不能算主要因素。

　　涉事的两家外包公司之一的金匠公司除了雇佣163名中国工人，还雇佣了470名巴西当地工人，但MPT在收到举报后的检查中，并未发现中国企业这样对待巴西工人（居住条件恶劣、超长工时等）。

　　笔者翻看了巴西劳工法院的起诉书，检方确实掌握了充分的事实证据，还获取到了部分中国劳工的证词：

　　中国人看到起诉书里提供的巴西工地那些中国工人劳动和生活的照片，大概都会习以为常，这是目前国内建筑工人境况的普遍写照，但这些做法放到巴西，的确是触犯了当地的法律。

　　所以，起诉书提供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当巴西公共劳动部到工地检查时，本该繁忙的工地却意外地给中国工人放假：

　　这就说明一个问题：中国工人的“吃苦耐劳”精神的确是冠绝全球的，但是放到巴西却是行不通的。

　　有人因此嘲讽巴西贫穷、黑帮横行，这一点巴西的确不如中国，但在对待劳工权益方面，巴西做的绝对不差。

　　2013年，韩国三星的巴西工厂被举报“虐待员工”，严重违反劳动法规，其中突出的指控是工人一天工作10-15个小时，且每月连续工作27天；较为严重的是有2018名工人因为只能站立工作而患上严重的职业病。

　　虽然韩国三星将巴西作为南美洲的主要生产基地，几乎南美洲所有的三星产品都由巴西制造。但是，当时的劳拉政府并没有惯着三星，最终韩国三星被罚1.1亿美元，赔偿巴西工人的“精神损失费”，并且调整了工作安排。

　　参考三星的案例，我们不难发现，比亚迪被刻意针对的可能性并不大。

　　巴西劳工阶层的权利意识之所以如此强烈，与其左翼运动的传统有很大关系，工人领袖卢拉还在2002年和2022年两度当选巴西总统。

　　工人的斗争，使得巴西在社会福利方面的保障看起来像个发达国家：

　　巴西实行全民免费医疗，公民生病后，诊疗、住院、药品费用全由政府报销，连住院期间的饮食和交通费用也包含在内。不过，免费医疗仅适用于公立医院，这些医院缺乏高端设备，因此富人和中产阶级更愿意去私立医院，而穷人从中受益较少。

　　巴西人也并不担忧退休问题，只要在工作期间缴纳了15年的养老保险，到了退休年龄，养老金将是巴西平均工资税后收入的97%。

　　巴西的文盲率相对较高，但这与教育资源分配不公关系不是太大，巴西有一套免费教育体系，中小学实行半天制，且管理不严。在阶级固化的社会背景和资产阶级“奶头乐”的熏陶下，许多人并不热衷读书，男孩梦想成为足球明星，女孩则希望成为超模——比起读书，这种低概率事件才可能实现阶层跨越。

　　因此，在东亚“卷王”看来，“如果你生活在一个全民医疗免费，从小学到大学教育免费，女性在48岁就可以退休的国家，你还会那么拼命的工作吗？”

　　“卷王”指责巴西贫困，是因为社会福利太好，工人懒惰。然而，巴西的“贫困”与所谓的“工人懒惰”，真的毫无关系。

　　真正算下来，巴西是拉美最大也是最发达的发展中国家，2011年超越英国跻身世界第六大经济体。

　　1500年巴西沦为葡萄牙殖民地，1822年宣布独立建国，并于次年赶走了殖民者，仿效老牌资本主义的议会制，逐渐建立起寡头资产阶级政府。其后，巴西人民长期处于本国地主阶级、资产阶级以及国际垄断资产阶级的多重压迫之下。

　　19世纪末，教士马西爱尔在农村传播解放神学教义，并于1893年发动农民起义，建立了解放神学的土地财产共有、居民平等、一律劳动的体制，遭受政府军镇压。这是巴西历史上第一次有社会主义左翼性质的革命战争，巴西的工人阶级也开始登上历史舞台，马列主义在巴西得以传播。1922年，巴西共产党成立并开始领导工人阶级斗争。

　　1930年，面对全球资本主义危机与海外的法西斯兴起的危险，信奉左翼民族主义的革命军官推翻了寡头资产阶级政权，并在巴尔加斯的领导下于1934年赢得总统大选，开始执行国家资本主义的保护民族工业发展、征收寡头资本税、改善工人阶级待遇的政策。

　　战后，美帝国主义开始干涉巴西。1951年总统大选获胜的巴尔加斯被军人逼宫继而被本国买办精英控制的媒体造谣腐败，于1954年被逼自杀；继任者夸德罗斯继续巴尔加斯的政策，将资本控制的一家大型采矿公司收为国有，上任不到一年，他便被国会弹劾，被迫辞职后下落不明；1964年，古拉特的民族民主政府直接被美国支持的保守派买办军官推翻，他们宣称“从共产主义的浪潮中拯救巴西”，并建立起买办军事独裁政权。

　　此时的巴西已经是拉丁美洲国家中工业实力比较强的，拥有相对完整的工业体系。军政府上台后推行大批开放外资、私有化民族工业的经济增长措施，引起民众不满。80-90年代，新自由主义席卷拉美，巴西更是不遗余力地推行所谓的金融市场私有化以及自由化，吸引了大批外资，一边去工业化、转向服务业，一边让国际垄断资本控制了巴西的工业和农业，导致这个粮食出口大国，有大半民众处于饥饿之中。

　　1989年，巴西制定宪法重新民主化。

　　2002年，上台的从工人阶层脱颖而出的领袖卢拉带领劳工党为首的左翼联盟赢得巴西大选。上台之后，卢拉启动零饥饿计划毅然决然地推动了土地改革，将土地从私人的枷锁中解救出来，依托粮食和矿产资源出口的利润，推出了一系列社会保障政策，被右翼抨击为“劫富济贫”。到2010年卢拉卸任之时，联合国粮食计划署将世界反饥饿奖的荣耀赠予巴西。

　　2014年，以美国为首的国际资本，操纵国际粮价暴跌，使得经济对粮食和矿产出口高度依赖的巴西瞬间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境地，在美国的暗中操控下，巴西右翼势力如同被唤醒的野兽，对卢拉展开了猛烈的政治迫害。2018年，右翼政府上台对劳工党制定的社会保障政策进行大肆砍伐，推动国营企业私有化，贫富分化的鸿沟再次被无情地拉大，2019年，巴西重返联合国饥饿地图行列。

　　在这样的背景下，巴西人民又开始怀念卢拉，使得卢拉于2022年重新当选……

　　回顾巴西的阶级斗争史，巴西底层人民的贫穷恰恰是本国资产阶级寡头以及国际垄断资产阶级双重剥削的结果，而非什么懒惰所致；而巴西人民的社会福利以及劳工阶层的权利意识，正是左翼领导工人阶级斗争的结果。

　　遗憾的是，巴西并未经历一场彻底的社会主义革命，国内的资本寡头以及国际垄断资本至今仍控制着巴西的经济命脉，美帝国主义也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数次上台的左翼政府只能在有限范围作出有限的改良措施，无法彻底改变巴西财富外流、严重贫富分化、政府债台高筑的状况。